“你好,丹先生。”
听了这话,坐在演播室沙发上的丹渊侧过头去,捋了一下发梢,对坐在一边的女主持笑了笑。
“主持人你好。”
“今天没喝多啊?”
一听这话,台下的观众都笑了起来。睁大了眼睛做了个尴尬的表情,丹渊抬手挠了挠鬓角:“本王是不是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黑历史了?”
看着台下的一张张笑脸,丹渊忍着紧张作出了一副轻松的微笑。虽然在来到直播间之前,额哲反复告诉他今天的视频是会经过剪辑后才发布的,但面对如此众多的人类确实令他有些紧张。
“其实在我个人看来,这应该算不上黑历史。”坐在丹渊的身边,女主持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轻轻地支撑着下巴:“在此之前,我们的观众对于妖精、对妖精朝廷的了解还处于一种……怎么说呢,很模糊的感觉。可能在我们的记忆里,所谓妖精,更多是指那些吃唐僧肉的,是指那些狐狸和蛇幻化而来的,是指那些很恐怖的生命。”
“没错。”
“但是今天您来到我们的演播室,坐在我的面前,说实话我没有感受到有多恐怖。”
笑着看了看女主持,丹渊轻轻咳了一下:“那是,可能是因为我整体形象比较好。”
“哈哈。”
和观众们都笑了笑之后,女主持侧着身子靠在了另一侧的沙发扶手上:“但是说正经的,无论是从鬼畜视频来看,还是从近半年多来凉廷、章廷在镜头前的活动来看,我个人觉得,你们其实就是一些会飞的普通人。”
“如果您这么想,那我真的感觉很欣慰。”说着,丹渊撑着沙发挪了挪屁股:“其实无论是我还是我妹妹丹演,包括我弟弟成王,都和在座的所有人一样,上学、毕业、工作、谈恋爱。虽然几千年以来我们没有以真正的身份和人类有太多的碰撞,但实际上我们的日常生活已经融入到了人类的社会中。”
“但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毕竟你们是从王府长大的。”
“关于这个王府,我到是想多说两句。”听了这话,丹渊带着赞许的眼光点了点头:“平王府,以及我妹妹的安王府,说起来就是一个大杂院。我记得之前有栏目组的同事来我们家做采访。进去一看,就是一个前厅,一个中厅还有一件破院子,基本设施很陈旧,还不及很多有钱人在乡下的一间公寓呢。要不是大门上的六十三颗钉子,你站在外面一看还以为是集体宿舍。”
“哈哈,在我们的印象里,王爷应该是最不愁钱的人了。”
“王爷和王爷也是不一样的嘛。”说着,丹渊挥了挥手:“比如我大哥忠王、二姐顺王,他们家里都算是很有钱的了,毕竟人家从五百年前开始就在当地扎根了,我们比他们就藩的晚。像我们平府,是清嘉庆年才来到平州,后来衍分出了安和的安王系,东阳的沈王系。”
“提到你的大哥和二姐,我个人还是很好奇的。”说着,主持人点了点头:“相比于平王、安王在镜头前的活跃,其他几位似乎对于展现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太多兴趣。”
“这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说我的四弟成王,他属于那种每天都很忙的人,除了负责王府的管理,还需要处理很多本省妖精的事务,毕竟在这几个王府中,他所负责的妖精是最多的。”
“这样啊,那你大哥、二姐和六妹妹呢?”
“至于他们嘛……”说到这里,丹渊转了一下眼珠,抬手摸了一下嘴:“这个我说不太好……”
见到丹渊这副模样,主持人随即皱了下眉:“我听说,虽然六位王爷都姓丹,但是也有‘左家’、‘右家’之分,而且相互之间也存在一定的芥蒂。借这个机会,我们栏目组呢也录制了一个短篇,向我们的观众来介绍凉廷的历史。”
轻轻地舒了口气后,丹渊笑着点了点头:“好啊,咱们来一起看看。”
随着前方几盏灯的关闭,丹渊回过头去,只见在大屏幕的视频中显示出了一张凉廷太祖皇帝的画像,便直起了身子,静静地和所有人看起了视频。
“凉廷丹氏,对于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现代人对其知之甚少,在历史的角落里,他们作为妖精贵族的代名词,以一种传统的方式延续着祖先的基因。
精,在中国古代被称为‘物’,所谓‘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在中国浩繁的史册上,妖精的身影就像是天际边角的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斗,它们栖息于荒林和群山中,偶尔出现在繁闹的集市里,甚至有时会现身在巍巍朝堂之上。它们有自己的组织和派系,彼此互相征讨、结盟。
在南方,精灵自称为‘章’,集于章阳;而在北方,精灵则自称为‘凉’。凉部起初发源于青湖。早在唐元和年间,凉部妖精的数十个部落便栖息繁衍在青湖的北岸。自李唐至元末,诸部落因为资源和地盘的问题斗争了几百年,长年的战争不断地催生着愈来愈强大的部落:黄部、黑部、白部……直至元末明初,长期以来的纷争才在红部丹家手中得到了终结。而这一切的终结者,便是丹家的始祖,被尊为‘太祖武皇帝’的丹立元。
作为部落的领袖,丹立元带领着红部从湖畔的重重密林中走出,历经十年的时间侵占了诸部的领地,直到至正二十一年,除了盘踞在青湖北岸的白部尚在苟延残喘,其他的部落尽数被红部吞并。
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丹立元才发觉自己已经老了。
长期的战争不能折断弓臂,却能磨损弓弦,战士的意志就如同这弓弦一般。十年前,那个带着族众嚎叫冲锋的、那个年富力强的领袖现如今已是疲惫不堪,在他的手下,一班孔武有力的将领、几个多谋善断的文臣和两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与他共同管理着部落的领地。他知道,臣属们已经开始私下盘算谁才是下一任君王,他们中有的人甚至已经私下效忠了自己的某个儿子,并开始为后者出谋划策,这让他十分难过。长期以来,他以为只会在人间朝堂上出现的党同伐异,今日竟然在自己的御前愈演愈烈。
青湖北岸的这一片砂砾地,就曾经是丹立元大帐的驻扎所在地。在大帐的两侧,曾分别安置着其长子和次子的营帐。长子的营帐居左,次子的营帐居右,时人便以其营帐的位置,称两位王子及其臣属为‘左营’、‘右营’。左家与右家的权力争夺,始终贯穿着凉廷的历史。
在丹立元掌权的后期,朝臣中效法人类立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在犹豫了很久后,丹立元决定,按照祖先选举部落领袖的方式,向两个王子下达了命令:两个王子同时带兵讨伐白部,谁能将白王的首级取回,谁便是部落的下一任首领。
至正二十二年,丹家兄弟二人分别提点兵马,纵马剑指白部,仅仅十几天的时间,兵败如山的白王便带着家眷和残存的部署,退守到了湖畔的高坡上。望着分别从西方和东方向自己步步逼来的士兵,白王向身边的侍从嘱咐了两句,便大声诅咒着自刎而死。
白王死后,他的侍从将王的头颅砍下,按照白王生前的嘱托,沿着他的颌骨将头颅劈成了两半,上半部分交给了驻军在高坡以西的哥哥,下半部分则交给了驻军东方的弟弟。自此,丹家彻底成为了凉族唯一的主人。
就在两个王子各持一半头颅,带着各自的党羽谈判的时候,紧急的消息从朝帐传来,丹家的领袖——强大的丹立元已经去世。
自此以后,便是长达二十六年的内战。
自至正二十二年开始,两个王子在青湖的北岸进行了数百次的较量,彼此互有胜负。直到洪武二十年,在最后的一次谈判中,弟弟被迫同意向占据优势的兄长称臣,拥戴他为君王。在那同一年,哥哥在群臣的推举中效仿中原君主称皇帝,建号长平,是为太宗孝皇帝。其弟被封为忠王,并赐以‘推恩’,其后子嗣承袭爵位不必适嗣代立。即诸子皆可封王,并可世袭罔替,以彰忠王顺应之德。
那时,北方的元廷气数已尽,崭新的王朝在南方升起,整个中原阳气升腾。此后的百年间,忠王的子孙随着人口的流动开始扩展到了詹阳、顺张、成光和庆宁等地,他们与当地的妖精融合、发展,成为了一张铺展在中原边缘地带的,以血缘和宗亲关系为纽带的网络。
与此同时,原先的太宗皇帝一系,则在西省代代延续着中央朝帐的血脉,他们利用精灵的幻术,在缥缈的云雾中建立了庞大的、美轮美奂的皇宫并高居其中。直至清初民初,太宗一系与忠王一系的关系已是若即若离,有的人称二者为“朝廷”与“藩属”,也有人称其为‘左家’和‘右家’。”
随着视频的结束,观众们都鼓了鼓掌。看着身边的丹渊一脸沉思的模样,主持人往前凑了凑身:“右廷,这说的都是真的么?”
“我们家这些个破事儿,全都让你们给抖搂出来了。”
“哈哈。”拍腿笑了笑,主持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丹渊:“实际上还有一件事没说。”
“您说的是洪洞之变吧。”
“是啊,其实在做节目之前,我们反复在推敲要不提。”
“其实你提不提的倒无所谓,毕竟之前我的那个师妹,就是南章的刘瑞雪已经全都说出来了,这丫头就是为了糟蹋我们家的名誉。”
“你的意思是,她说的很多都是假的。”
“十一年前的事,其实算得上是我们左家、右家近百年来唯一的一次合作,在此前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若即若离的。”
“说起右家来,我们其实一直想要找机会采访一下您的大哥。”说着,主持人靠在了沙发上:“只不过一直没进得去王府的大门。”
“忠王府,家大业大,门槛也高。别说是你了,我要想去看看大哥大嫂,还要提前一个月抢门票呢。”
“听说里面特豪华是么?”
“这个我倒是不太好形容,其实从装修的风格来看有点豪气。就偶尔我去他的会客厅,总觉得自己是进了座山雕的老巢。”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丹渊又聊了很多关于凉廷礼制的小事,比如见了天子之后,谁可以双腿下跪、谁只能跪一条腿、而谁则不许跪。按照额哲的设计,这些充满尊卑观念的小细节总能引出一大套理论来,这对很多现代人类而言是很新鲜的事情,且能引发出很多观众的优越感来。听着主持人和观众们小心翼翼的提问,丹渊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活化石,正在被一大批游客们拿着放大镜看来看去。
“终于完事儿了……”
躺在节目组休息室的床上,丹渊哼哼唧唧地划拉着手机:“今天我表现的怎么样?”
听了这话,待在一边的白子青和额哲面面相觑了一番。
“我们觉得,你是不是提右家的事有些少了,而且很多问题都说的很模糊。”
“第一次提,不能太张扬,点到为止就好。”说着,丹渊一挺身子坐了起来:“至于剩下的宣传,就要靠阴谋论者推波助澜了。”
“这个节目会在半个月之后播出去,到时候平王府官网上也会上传。”看着节目组给到的时间表,额哲头也不抬地说。
“不用,咱们王府还是不要传了。”说着,丹渊迈步下了床,“下个月我还要去给忠王府喝小世子的满月酒,到时候大哥问起来,我们这边也有余地。”
“看了这期节目之后,你大哥一定气蒙了。”说着,白子青拨弄着手机视频中的进度条说道:“到时候你去人家的时候,可千万别摆着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让人看了来气。”
“这你可就说错了,教官。”走到了白子青的身边,丹渊将手机拿到手中看了看,随即笑着对她说道:“我又没什么可亏心的。等到了小世子满月的那天,我就是要摆出居高临下、坦坦荡荡、正色临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让他们右府的人好好看看,咱丹右廷是什么样的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