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二月天,还刮着风雪。
时令已快要到惊蛰,冬天残留的积雪才有消融的迹象,随着这几日气温骤降又冻起来了。
北地本就春迟,今年看样子春天还要晚一些。
在这样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人们一般是不愿意出门的,还是地广人稀的乡野之地,路上更是见不到几个人烟。
就只有担心春迟影响耕种的老农,披着破旧的蓑衣,偶尔不放心的到田埂上看一看,又叹着气背着手转身回去了。
相对村子里的冷清,在村尾的一座村学四合院里,此刻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先生才说了下课午食,四合院的堂屋里,就有一窝蜂的村学生跑了出来,积了一层白雪的院坝,霎时让这群学生踩踏出一片泥泞。
读书依旧是一件奢侈的事,这群村学生拢共就二十三个人,还是从附近四个村子招收来的。他们年纪不尽相同,小些的五六岁,大点的十六七岁,但绝大多数还是十岁左右,女学生就几乎看不见。
此时,蜂涌出来的学生们已经在厨房外面排起长队,按着每个人交的伙食费领午食。
村学的伙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一月八十文,像今天中午就有一碗羊肉汤,两个雪白的麦面蒸饼,这在时下是极好的细粮。一月五十文为中等,是一碗猪肉汤,两个发黄的杂粮蒸饼。一月二十文为下等,一碗野菜汤,两个焦黑的野菜蒸饼。
总的来说,村学伙食虽有区分,但比起外面的物价还是很便宜。
因着学生不多,张罗吃食的庖人很容易分清每个学生是哪一个等级的伙食。
是以,学生们很快领了各自的午食,到西厢食舍用食。
不一时,阵阵食物的香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但在正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却有一个女学生,不为飘来的食物香气所动,依旧笔直跪坐着,认真地在发黄的素纸上书写:
“发然后禁,则扦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
仔细一看,竟是《礼记•学记》的一段,还是在默写。
《礼记》为大经。
要习大经,需通“四经”,共九本儒家经典。
《孝经》、《论语》,学期一年。
《尚书》、《公羊传》、《毂梁传》分别为一年半。
《易经》、《诗经》、《周礼》、《仪礼》各限两年。
期间还要兼学时务策,读《国语》、《说文》、《字林》、《三苍》和《尔雅》等书。
也就是说,要学大经之前,至少应有十三年的学龄。
而大经《礼记》和《左传》的学期,又长至三年。
再观其字,乃时下最兴盛的楷书。
字迹有楷书的严谨工整,且因段落熟记于心,从头至尾发笔迅捷,笔力遒劲,可窥至少近十年的书法功底。
然而,女学生却只有十三四岁。
她穿一件青色窄袖布衣,头上还梳着女童的花苞髻,髻上各缠着一尺洗得快要脱色的红头绳,看上去分明只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农家小娘子。
却不及惊讶她小小年纪竟已习了“五经”,就又为她的容貌所惊叹——只见一张鹅蛋脸儿,肌肤胜雪,双目亮若星辰,当真如明珠美玉,姝丽无暇。
少女却美而不自知,只看着自己笔下的一句: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不由想到自己如今困于乡野,无法接触外面的环境,和井底之蛙又有何不同?
少女眉头轻蹙,少见得露出了几许愁绪。
有道是,自来少年慕少艾。
就在少女为学业发愁之时,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想到还独留在学堂的少女,他忍住腹中的饥肠,悄悄端着羊肉汤和雪白的麦面蒸饼,也来到了正堂。
见少女握笔皱眉,就以为少女饿了,忙将吃食放到了少女案前,道:“刘二娘子,你今天怎么还未回家?这会儿已是午间,我正好不饿,这些你拿去食吧。”
少年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一说完,肚子却也恰好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少女、少年:……
一时间,学堂有一瞬间的异样安静。
少年清秀的脸庞瞬间通红,本就紧张的情绪更甚了,坑坑巴巴地解释道:“刘二娘子,你只管用,我这不是肚饿,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对!就吃坏了肚子,不舒服叫的!”
隔着一张案几,都能察觉少年的尴尬。
前世即使悲惨的没有恋爱过,来上一段纯纯的校园恋爱,可整个青春期怎么说也是在少女漫画和各类小说中寖泡过的,哪里不知道少年是什么意思,这明显的只差直接说我心悦你了。
刘辰星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向身前的少年。
少年清瘦挺拔,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肤色更是农家子少见的白,尤其是一身白色长袍穿着,颇有几分美少年之感。
加之乃邻村里正之孙,家境殷实,又学业还不错。
即使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知道不少村学学生的姐姐妹妹们,时常借着来找人的由头,来看这位卫三郎,卫三生。
而这样受欢迎的村草心悦她啊!
刘辰星看着卫三生,心里忍不住的直叹息。
前世作为母胎单身的“注孤身”,难得终于有不错的对象喜欢了,本该来一段美好的纯真恋情,奈何对的人出现在不对的时空。
在这种封建社会,她若敢和卫三生谈感情,哪怕是连小手都不牵的纯洁来往,一旦被人发现了,不是被村邻的唾沫星子淹死,就是她从此成了卫家妇。
丈夫儿子热头炕,是很不错,但她还是先考女进士吧。
刘辰星心下有些遗憾,脸上却一丝不露,甚至神情更为冷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状道:“不用。”
高冷地道完二字,刘辰星不再理会卫三生,又看了一眼快冷掉的羊肉汤,顾不得纸上的墨迹未干,赶紧收拾起桌上的笔墨纸砚,再背上自己的竹背篓,就将学堂让给了卫三生。
她也要回家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