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场里闹了这么一出,很快各院都知道了。
宋氏叫了吕氏去岚玉轩。
“杰哥儿像极了他父亲。”宋氏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安抚似的拍了拍吕氏的手。
吕氏眉眼间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有些酸涩又有些欣慰。“嗯,杰哥儿那性子,是像极了郎君。”
“二郎小时候就是这样,整日里跟在他哥哥屁股后头,骑马射箭都要跟着。跟来跟去,到底跟到了战场上去。”宋氏的眼神不知飘向何处“咱们杨府的女人,送了丈夫上战场之后,又要送儿子上战场,等到老了老了,还要看着孙子继续前赴后继。他们男人家只知道在前头拼杀,却不知咱们一回回地看着他们去搏命是有多么难熬。”宋氏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一仗打起来,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停。若是将来得胜了,你就同你大嫂一样,带着杰哥儿去二郎那儿吧。到时候,京城这边儿就让老三媳妇儿照顾着。”
“母亲,三弟妹年纪小,又不曾打理过家事,况且我与大嫂本就不同,我留在京城挺好的。”吕氏笑着推拒了。
“你还在埋怨二郎。”宋氏眼里颇有些心疼与无奈。
“母亲说的哪里话,郎君本就是那样的性子,哪里来的埋不埋怨。更何况,这许多年那边儿也没有过子嗣,儿媳已然是知足的。”吕氏的笑到底是没了。
“你大嫂始终是念着你的好的。”
“儿媳知道的,大嫂是个念情分的。你只看这些年大嫂回来给各房带的东西,儿媳懂得。”吕氏又笑着抬头“母亲莫想这些了。也好在家中还有个婧姐儿,能说得通制得住杰哥儿,不然按杰哥儿那脾气,还不知得倔到什么时候去呢。”
吕氏说完,宋氏脸上原还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吕氏似想起了什么,瞬间也敛起了笑意。
不多时,吕氏就退出了屋子,回了夏荷园。这中间她并没有去看珍宝阁里的儿子。
杨文婉苦熬了几天,终究没抵过忽然而来的睡意。直睡过了午食,到了下午杨文婧才将杨文婉喊起来。
“我怕你白日里睡多了,晚上又该不睡了。”杨文婧将杨文婉唤醒后给她拿了点点心“凑合吃点儿,再过会儿就该用晚食了。”
杨文婉收拾停当后,与杨文婧相对坐在飘窗下,看着外头的雨。
“婢子给姑娘们摆上棋盘?二位姑娘手谈一局?”秀荷看着两个姑娘都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就提议下棋。
杨文婧与杨文婉都摇了摇头。
“安生坐会儿就成。”杨文婧伸手拉了杨文婉的手“会下棋么。”
“会,不擅长。不喜欢,下的也极少。”
姐妹二人拉着手,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窗外。
“姑娘,国公爷回来了,请您二位去前院书房一趟。”柏石踏雨而来。
两姐妹撑着伞就去了前院儿。
杨国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高一矮长相有七分相似的姐妹两个,眼神里闪出一分慈爱。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冷了下来。
“婧姐儿,你正月十五里可曾遇见过什么人。”
“正月十五?”杨文婧心头一跳“在长安桥下买花灯时遇到个受了伤的暗卫,不知是哪家的,顺手替他挪了挪灯盏,挡住了他的身形罢了。”
“买的花灯呢。”
“应当是秀荷收起来了。”杨文婧看杨国公脸色不好,便有些小心地问道“是孙女儿闯祸了么。”
“婉姐儿可还记得张衡。”
“记得,伊州节度使张衡。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而且不是说七皇子与新任伊州节度使已经给他定罪了么。”
“镇南王世子,愿意拿张衡的一个儿子,换婧姐儿的那盏花灯。”杨国公盯着杨文婧看了看,又将目光换到杨文婉脸上。“婉姐儿,感觉如何。”
杨文婉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陈柯从哪里抓到的张衡之子?那花灯之中是有什么秘密?“若是花灯的秘密与杨府无关,值得一换。张衡之子能不出现,还是不出现的好。”
杨文婧听了这话,就转身向外走去,让秀荷回春晖园寻那花灯。
“为何。”
“出不出现,他都只能死。不如不要给他那个机会反咬一口。带回国公府兴许还能问出些什么来。”杨文婉依旧没有抬头。
“抬起头,看着我。”
杨文婉依言抬起头,与杨国公深沉的双眼对视着。初秋的天总是有些凉的,可杨文婉的手心却渐渐起了汗。
“婉姐儿,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下定决心选你,放弃你长姐的么。”杨国公挥了挥手,柏石立即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不知。”杨文婉用指尖用力的掐住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不要慌乱。可这与前身太不一样了,这是自己至亲之人,是多看自己几眼就能将自己看穿的人,也是自己不敢也不能用谎言去面对的人。
“若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你长姐,她绝对不会怕我,不会像你这样看着我。”
“长姐为人光明磊落,自是活的堂堂正正。”
“婉姐儿,你在怕些什么?”杨国公好笑地摸了摸杨文婉的头顶。“祖父不会吃人,杨国公府任何人都不会害你,你在怕什么?想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这个秘密或者,说出这个秘密。”
“祖父,我...”杨文婉急切的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知道为何选你而不是你长姐么。你长姐纵然举止有度,遇事沉稳,聪慧过人,可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心软。”杨国公看着门外影影绰绰的身影,缓缓说道“她纵有万般好,只这心软就能让她在宫里万劫不复。旁的人看到了有人受伤,有几个人会随手助他?你长姐若是个男子,便是这杨国公府的家,她都当得。你不同,你不惧死,尤其不惧别人死。”
杨文婉渐渐放开了拳头,指甲将手掌心扎破却浑然不觉。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么?不惧死,也不惧别人死?自己做了那样多年的太后已经习惯了啊,动动嘴,抬抬手,虽不说浮尸千里,可也是血流成河的啊。哪怕是做妃子的时候,自己手上沾的血还少么?还是夺嫡的时候自己杀的人少?对自己有碍的人本就应该杀之而后快,不是么?含画碍了自己的路,张衡之子恐会成为杨国公府的绊脚石,这样的人,不该死么?
“婉姐儿,过几日钦天监选个好日子,祖父应当就会挥师北上了,此一战未必还有归来日。该说的,都说了罢。”
杨文婧推门而入,肩头已是被雨水打湿了。“祖父,花灯寻来了。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杨文婧将花灯递给杨国公,抬眼看了看杨文婉有些苍白的脸色。
“婧姐儿来的也极是时候,婉姐儿,当着你长姐的面儿,将你的秘密说了吧。”杨国公不错眼地盯着杨文婉姐妹二人。
杨文婉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文婧闭了闭眼,努力平静了自己的心思。
半晌,姐妹二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呵,花灯即是送来了,你们回去便可。此次出征,家中我只留一支暗卫,到时我会让你三叔给你们两个留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家中有些事明面上不好做的,你们就派他们去做。只是婉姐儿,你要记住,不忠不义不仁的事,不可做。”杨国公目光深邃地看着杨文婧“婧姐儿,你是杨府的嫡长女。也是祖父至今为止最引以为豪的孩子,祖父希望你一直能做她们姐妹的榜样。莫要让祖父失望。”
杨文婧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杨文婉仰起脸,脸上的纠结困顿都不见了,眼神坚定清澈。“祖父,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杨氏女,杨氏女有杨氏女的使命信仰,我必不会堕杨国公府的威名。”
杨文婉走到杨国公的书案前提起笔,缓缓写了一封书信。“祖父,此战凶险万分,明有千军万马,暗有内奸小人,还望祖父此行小心谨慎。”说完,将信交给了杨国公。
姐妹二人回到春晖园后,杨文婧问起杨文婉信中写了什么。杨文婉只说是将梦中所见之事告知了杨国公。
杨文婉走后,杨国公缓缓拆开信件。
幼女文婉梦魇时分预见此战,然祖父、父母、叔父皆丧于此战。且非死于沙场,乃是中毒而亡。婉每每想起便觉惊恐万分,委实不敢明言。还望祖父此行万般小心。梦中并无七皇子此人,或七皇子可解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