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杨文婉硬撑着自己爬起了床,伏在书案前写了一封信。
“甲三,你亲自去庭州,交到我长兄手里。记住,除了我长兄,谁都不能给。若是路上遇上我三叔,绕开他。”杨文婉苍白着一张脸,眼神中透出一丝寒光“到了庭州,你先打开看过之后再给我长兄。他若是做不到,你来做。”
甲三郑重地接过信。
“你怕死么。”杨文婉在他转身向外走时突然问道。
甲三回身,面色平静地看着杨文婉“姑娘,属下不知是第几个甲三了,属下的师傅是上一任甲三。属下从来都知道,属下不会是最后一个甲三。”
杨文婉点了点头,甲三大步走出了杨文婉的房间。
杨文婧等甲三走远了才带着一碗粥进了杨文婉的房间。
“怎么没多穿一些,虽是二月了,可到底还冷着呢。”杨文婧拿了狐裘披风给杨文婉披上。“这一年你长了许多,狐裘都短了。赶明儿再做一件吧。”
“冬天都要过了,等入了秋再做吧。”杨文婉接过了杨文婧递过来的瞒着热气的粥。
“这些日子前院儿的事儿先让甲三和杰哥儿管着吧,有事无事我也会去前头转转,你先安心养好身子。若是,若是祖父真的回不来了,你会有更多事情要忙的。”杨文婧眼神黯淡下来。
“甲三我派出去了,前院儿近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了,我会好好保重我自己的。长姐放心。”杨文婉扯着嘴角笑了笑。
“姑娘。”丹朱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喊到。
杨文婉一看是丹朱,就点了点头让丹朱进来了。
“姑娘,刚刚外院儿来人传信儿说是吐蕃王子登门拜访,二公子去前面待客去了。可他指名要见您。”丹朱面色为难地看着杨文婧“二公子让我来请大姑娘去前院儿。”
杨文婧起身要出去看看,却被杨文婉拉住了胳膊。“长姐,他与我有过几面之缘,还是由我去吧。”说罢,整了整狐裘,伸手接过含棋递过来的暖炉。
杨文婧陪着杨文婉,一同向外院走去。
“碧芷被你送还母亲后,你身边只有含棋一个一等了,要不要从二等里头提一个上来补了一等的缺?”杨文婧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说道。
“不必了,含棋还做一等,让丹朱和翠湖还是做二等,不过进里屋伺候吧。等我回去问问何嬷嬷是想要回庭州与家人团聚还是跟在我身边。”杨文婉状似无意地说道。
“可你身边不能没有嬷嬷。含棋也才十三四岁,丹朱翠湖我看着也不过十岁左右,年纪都太小了些。”杨文婧皱着眉说“一般姑娘跟在身边的都是乳嬷嬷,你这怎么着都要有个嬷嬷帮趁着的。”
杨文婉没有与杨文婧争辩,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到了外院,杨文婉在会客厅见到了吐蕃王子。
南德松赞看到跟在杨文婧身边一同进屋的杨文婉时眼前一亮。
“杨四姑娘。”南德松赞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不过想也知道,若是他汉语不好,怎么可能混在使者团里那样久都不被人拆穿。
“王子。”杨文婉和杨文婧给他见了礼。
“这还是头一回咱们二人这样光明正大的见面。我叫南德松赞,吐蕃王第三子,四姑娘不必那样见外,叫我南德就好。”南德松赞憨笑着给杨文婉看自己那一口大白牙。
“不知王子来咱们杨府有何贵干?”杨文婧皱了皱眉,略微朝前站了站,挡住了杨文婉的半个身子。
“我们吐蕃的议和使者来了,带来了不少咱们吐蕃的稀罕物件儿,我选了几样来送给杨四姑娘。”南德松赞的眼神突然带了一丝寒光,虽是一闪而过,却被杨文婉抓了个正着。
杨文婉拉了拉杨文婧,从杨文婧的身后走了出来。“难为南德王子了,身陷囹圄还能想着我。”
“四姑娘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何时身陷囹圄了?不过贵朝皇帝还是很好的,又给我住的地方,又要把公主嫁给我。再加上你们这京都这样繁华,我都不愿意走了。”南德松赞看向杨文婉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四姑娘就是年纪小了些,不然我定是要向贵朝皇帝求娶的。毕竟,杨四姑娘这般聪慧伶俐的姑娘,只怕是整个天下也就这么一个了。当之无愧的天下无双。”
“南德王子,咱们大庆朝结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的是秦晋之好,可不是结仇。”杨文婉感觉腿有些软,也就随便找了张近点儿的椅子坐下了。“东西我收下了,南德王子若是无事就自去了吧。今日身子不适,只怕无暇招待南德王子了。”
南德松赞有些惊讶地看着下了逐客令的杨文婉,这位姑娘的脾气这般直率?不过南德松赞也并未多做纠缠,也就离去了。
杨文婉在南德松赞走后就体力不支地倚在椅背上。杨文杰伸手将杨文婉打横抱起,送回了春晖园。
杨文婉直到第五日,才觉得身体有力了许多。一早就随着众人去岚玉轩里头给宋氏问了安。
岚玉轩里头气氛低沉地很,都在担忧杨国公中毒的情况。杨文婉的出现好歹打破了这低沉地氛围。
“婉姐儿下回可莫要再这样吓人了。”孟氏拍了拍胸口说“你那日太吓人了,将妙姐儿都吓哭了的。以后有什么事儿你要说出来,千万别憋着,便是大家没法子帮你,起码也能与你一道想法子啊。”
杨文婉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给了孟氏个笑脸。
宋氏等众人都走了,看了眼单独留下来的杨文婉,将身边的婢女遣散,等着杨文婉开口。
“祖母,您这么多年从来不进宫,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发生过什么。”杨文婉站直了身子,看着宋氏。
“这你要让我从何处说起,这故事长的怕是三天三夜也难说完。”宋氏居然连推诿之词都没有,直接就认下了。
“无妨的祖母,您慢慢说,我慢慢听。”杨文婉原本还以为需要努力去说服宋氏,让她将她知道的都告诉自己。结果令杨文婉没想到的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张开嘴,宋氏就已经将自己想听的准备好了放在哪儿了。
“你们应当是都不知道,甚至于你长姐可能都忘了,我有一个女儿,你们有个姑姑。她若是活着,今年该是三十二岁了。真快,一晃眼她都死了十五年了。”宋氏突然站起身,找出了放在内室的佛珠,捏在手掌中,才又讲下去“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她美丽、大方、足智多谋,是京城的第一美人,是我和你祖父的骄傲,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你祖父,同样想将她送入宫中。可天不遂人愿,东突厥王的儿子带着奇珍异宝和突厥美女来大庆求娶公主联姻,却在宫宴上一眼看中了我的乐儿。皇上居然当即下旨封乐儿为县主,不日与突厥特勤(特勤在突厥语中意为王子)完婚。”宋氏说到这里突然攥紧了手中的佛珠,用力到指甲都泛了白。
“那日,你祖父带着乐儿去到了西明寺,说是要祈福还愿,谁知竟遇上了突厥特勤一行人。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只知西明寺的几个僧人打伤了突厥特勤。皇上召你祖父入宫,连带着你姑姑也被宫里头的柳贵妃召进了宫。我原以为不过一顿申饬罢了,毕竟来日是要嫁去突厥的,皇上也好贵妃也罢,不会做得太过分的。可谁知道,晚上宫门落钥之时,我的乐姐儿被发现溺死在柳妃宫中的荷花池里!那是皇宫!居然给我的理由是乐姐儿贪玩儿自己失足落了水,因着周围没人,自己溺死了!”宋氏的眼里渐渐染上一丝癫狂“你祖父他接受了这说辞!他接受了!那里是皇宫,若不是柳妃授意,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溺杀我儿?!”
宋氏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你知道你祖父与我说什么么?他说乐姐儿是为了国公府、为了西明寺而死的,他说国公府和西明寺是不会忘了她的!说西明寺永远为乐姐儿点一盏长生灯,说乐姐儿葬入杨氏墓穴,牌位入杨氏宗祠!可这一切都换不回我的乐姐儿了啊。”宋氏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文婉“你想知道再多,只能去问西明寺,或是你祖父。”
“祖母,我想知道,含书含画到底是你的人亦或不是。”
“呵”宋氏冷笑着看向杨文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我做的。是我让人找来的那些起了痘症的人穿过的衣服,是我害你起的痘症,也是我在你起痘症喝药的时候,让人在你的粥里加了猪肉,与你喝的药相克。起了痘症,身上脸上留了疤,你就入不得宫了。”
“祖母...”杨文婉顿时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却只能弱弱地喊着祖母。
“我的乐姐儿死在了那里,他居然还想送孙女进去!婧姐儿是我拼了性命以死相逼留在了我身边,谁知道你父亲母亲居然在庭州偷偷生了你,直到五岁时被我知晓,才不得已将你送了回来。他们都疯了,他们是觉得那宫里是什么好地方不成?一个两个的全都想把自家珍贵的姑娘送进去!”宋氏脸上的悲痛渐渐不在,取而代之的却是冷硬。
“或许,祖父与父亲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苦衷?不过是看嘉庆帝重文抑武,想学那些个文臣家里头,争先恐后送姑娘入宫,想做那起子外戚罢了。”
“祖母,你与祖父夫妻多年,你知道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杨文婉规劝着。
“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更恨他。恨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瞒着我。有时候我甚至都会想,他是不是知道我的乐姐儿进宫会死,可他到底还是把她带去了!”宋氏说完这句话,将满腔的愤恨都留在了眼底,闭上了眼睛。
“婉姐儿,你出去吧,我知道的、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若是想知道的再多些,就去西明寺吧。”宋氏停顿了一番“若是他们告诉了你缘由,希望你也能告诉我,让我的乐姐儿走的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