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杨成将之前在暗卫处支借的银粮都折成了银票,派人送给了杨文婉。杨文婉什么都没说,只让丹朱收起了银票。
还有两日杨文婧就要出发去往安南,杨文婉被杨文婧夫妻二人约在了悠然居见面。杨文婉想了许久,让含棋带上了银票。
密谈了整整一日,杨文婉在回府前才将银票给了杨文婧。
杨文婧离京那日,杨文婉早早地出了京城,在城外的官道上等着。只是见到了杨文婧的车架,杨文婉并没有上前打扰,静静地看着杨文婧从此踏上一条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路。
在杨文婧的车架已经走到看不见的地方,杨文婉才静静地走下车,对着杨文婧离去的地方深深地福了一礼。长姐,愿你今后百岁无忧。
等杨文婉回了杨府已是傍晚时分,刚回了自己的屋子,就被于氏派人叫了过去。
杨文婉进到春晖园正房时于氏已经派人备好了晚食,韬哥儿赫然在列。
“我已经派人去喊你长兄与你父亲了,今晚一道用晚食。”于氏牵着韬哥儿站在杨文婉身旁,等着杨成父子。
不多时,杨成与杨文延并肩而来。杨文婉这才发现,这样看着,自己的长兄与父亲长得原来这般相像。或许多年以后,等杨文延也在战场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就会成为另一个杨成了。
原在进门时还有说有笑的父子俩,在看到杨文婉的时候,笑容竟是同时收了起来。杨成更是直接略过杨文婉,将已经六岁的杨文韬举起来放在肩头。
杨文婉见状,并没有多言语。倒是于氏磕磕绊绊地说了几句打圆场的话,不过也看得出来有些勉强。
一顿饭出了杨文韬吃得高高兴兴,没有一人说话。杨文婉更是用完晚食就站起身要回房。
“婉姐儿,等等。”于氏拦住了要转身出去的杨文婉,又回头交代碧芷带着吃饱了的杨文韬回岚玉轩。不多时,屋内只剩下杨家长房四个人。
“婉姐儿,你长姐今日走之前没看到你,却交代了家中所有人都要好好照顾你。你就不想和我们好生说说话么。”于氏的眼中有了些期盼。
“母亲,长姐那样多年都是自己在这偌大的春晖园过来的,我也成的。”杨文婉的目光扫过杨成,直视于氏“就像您上次回府时说的那样,您既然不知我们姐妹想要什么,那便不要去猜去管,您累我们也未必领情,不是么。”
“杨文婉,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这是你该和你母亲说的话?”杨成重重的将手拍在桌子上。
杨文延顺势拦下了要起身的杨成。“父亲,您能和婉姐儿好好说话么。”
杨成转回头来怒气冲冲地瞪着杨文延“我是她父亲!我和她好好说话?杨文延,你的礼仪教养也被吃了么?!”
“父亲,养不教,父之过。”杨文婉不明白为什么杨文延会突然回护起自己,却依旧没有软下脾气“或者,父亲,您需要一根儿马鞭才能教养我。”
提起马鞭,杨成的气势肉眼可见地软了三分。伸手推开了杨文延挡在自己胸前的手,脸色依旧铁青地看着杨文婉说“为父教女,天经地义,你若是因着那两鞭便要记恨于我,那为父也没办法。只是你记着,你是杨氏女,你是我杨成的女儿,我要教养你,随时都可以教养你!便是...”
“便是您要我死,我也得立时去死,不可拖延一时半刻。”杨文婉接过杨成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坐在一处的杨成夫妇。“父亲,若是有朝一日您真的想要我的命,来拿便是。可您记得,若是有那一日我将命还了您了,我便不再是杨氏女了,更不是您杨国公的女儿了。到时我想做什么,您怕是都不再能拦得住我了。”
杨成“腾”得起身,与杨文婉面对面站着,这个才刚刚到自己腰那样高的姑娘家,怎得就生了这样一副固执心肠?“杨文婉,将来若真有那一日,你要生要死我都不管。只一样,你若是敢做出什么对不起杨府的事,就莫怪为父不仁了。”
杨文婉不再与杨成争辩,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在迈出大门的时候回头对杨成说“父亲,在这个家里,你是父亲我是女儿,在杨国公府,你是国公爷我是家主。我是祖父亲定的家主,这件事哪怕你再不甘愿、再不舒服,你也得认!从今以后您若是再伸手管您不该管的人或事,人我送您,事我也送您。可若是您碰了我的人我的事,就莫要怪女儿不给您这个做父亲的面子了。”
整个春晖园里头服侍的婢仆都听到了杨文婉的话,个个低着头盯着脚面,生怕被人看到了脸。
杨文婉却连理都没有理会园内仆从,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郎君,你可满意?”于氏满眼失望地看着杨成“原先婧姐儿说只要你肯软和一些,婉姐儿定然会原谅你的,可你呢。”
“我是她父亲!”
“可你现在除了是她父亲,在她眼里怕是什么都不是了。郎君,婉姐儿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的心性比婧姐儿狠厉坚定得多。”于氏眼中微微含泪“婧姐儿怨了我们十几年,我就总是怨怪我自己,不曾陪伴过婧姐儿。原想着好歹婉姐儿是我自己带大的,可现在居然又被推远了。郎君,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父亲,家主之位在你眼里就那般重要么?重要到与子女离心也无妨么?”杨文延低着头,不看杨成。他怕自己让自己引以为傲的父亲从自己的脸上看到失望。“父亲,您其实只是不愿婉姐儿接家主之位吧?您只是在意为何到了您这里家主与杨国公要分局两人,对吧?父亲,您只是觉得杨国公府不再是您一人说了算,是么。”
“别说了!”于氏阻止了杨文延,她也怕,怕杨文延将自己郎君最后的那块儿遮羞布掀开来。
“其实长姐找过我,她说婉姐儿的性子与父亲才是最像的,原我还不相信,可如今看来,父亲,婉姐儿确实最像您。将来她手里的权力若是被别人碰了,只怕会与您一样恼羞成怒。”杨文延闭了闭眼,敛去了眼中的情绪,才抬起头对杨成说道“父亲,您觉得祖父做错了,不该将家主之位传给婉姐儿,可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您做了家主,您是要去北庭征战还是留在京城里照拂着杨国公府?若是我记得不错,历任杨国公都会留京。您要留在京城么?”
“我便是去了北庭,就做不得家主了么?!”杨成终于还是开口了。
于氏闭了闭眼,杨成身上最后一块儿遮羞布还是被杨文延撕了下来。
“做不得。”宋氏被吕氏掺着走进了春晖园的正房。“让所有人都给我退下!”
于氏急急起身走到宋氏身边,与吕氏一左一右将宋氏搀扶着送进了屋。
“妙姐儿怕婧姐儿走了婉姐儿难过,就与我说今晚想来陪陪婉姐儿,我就同意了。谁知道妙姐儿回去说你们吵起来了,我一着急,就去寻了母亲过来。”吕氏微有些歉意地看着于氏。
于氏微摇了摇头。
宋氏坐在了椅子上,让杨文延去将杨文婉叫回来。
“成哥儿,是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杨国公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杨国公府,它不是你权力的象征!”宋氏的眼光同于氏一模一样地充满失望。自己这个长子从年幼时就是自己的骄傲,一直这么多年,自己虽从未说过,却一直以他为荣。可这么多年,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样。
“母亲,我从来没想过将杨国公府变成我的一言堂,只是婉姐儿她那个脾气她那个心性,她做得来家主么?她才八岁!”
“你已经拿她八岁这个事儿说了许久了。除了她才八岁,你还说得出她别的么?”宋氏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哥儿,你何时开始眼睛里只看得到那样小的地方了。”
“大伯,按理说我一个二房的外姓人不该插言。可婉姐儿真的不是一般的姑娘家。你若是愿意好好去打听打听,便可知道这一两年间婉姐儿替父亲做了多少事。”吕氏没有多说话。
“那是因为当时父亲在!暗卫也没有全权交给她!”杨成固执地反驳着。
“祖母。”杨文婉随着杨文延踏门而入。“即是父亲始终觉得我不行,那便让父亲觉着吧。”杨文婉直视杨成,眼中的平静冷淡好像刚刚在屋子里气急而走地不是她。“父亲,您该回北庭就回去吧。只不过从今以后,我也好、暗卫也好,都不再归你管。若是你觉得我的提议不好,那就请您再抽我几鞭,抽死也成。只是抽完,我与暗卫就真的不归你管了。暗卫是祖父临终前予我的,我不会给您的。”
杨成看着杨文婉的脸,明明这个姑娘是唯一一个自己带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明明两年多以前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人儿,怎么短短两年就变了呢?变得固执、聪慧、精明、狠辣甚至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自己只是害怕这样的女儿会给杨国公府带来灾难,想要夺了她手中的权,为什么到最后反而是自己错了?
杨文婉见杨成并不说话,就转身对着门外的含棋说“去取马鞭。”
宋氏将手重重地拍在桌上“你们父女让下人看得笑话还不够么!”
含棋虽吓得一哆嗦,却还是听杨文婉的话,回了屋子去取马鞭。
“父亲,我们这样多的人都劝不得你么。”杨文延颇有些无奈。
“大伯。”杨文杰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门口。“大伯,您愿意听我说么。”
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这个整日里也不说几句话的杨文杰身上。
“祖父临去北庭前将暗卫调度符给了我半只。可我真的不愿意,我想要做个沙场点兵的将,不想做那个守在后方的卒。所以当婉姐儿出现调度暗卫的时候,我没有阻止。可也幸亏我没有阻止她,她做了她这个年纪不该做的,担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担的责任。便是三叔也没办法对婉姐儿说半个不字。”杨文杰坚定地站在杨文婉的身边“或许这是国公府的事,我们二房不该掺和,可是大伯,婉姐儿带着暗卫能做的,远比我们这些人多太多了。”
杨文杰说完,含棋也回来了。顶着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将马鞭送到了杨文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