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来的很快,鹭昀从红鸾阁往回走时已然时辰不早,便是回程时加快了脚步,上山时也已近黄昏。山上的雾气不知何时骤起,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潮湿和说不上来的兽腥。鹭昀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内心的紧张与担忧,随着越来越浓的天色而逐步增多。
终于,未知的恐惑化作为现实的惊惶,夜幕下的前路,有两只郊狼正用那双满透着饥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鹭昀。大夏多山,自然多狼,然而这种野兽虽说很常见,但对于自小呵护于京中宅闺里的鹭昀来说,倒是头一遭遇到。
鹭昀的心跳得极快,快到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四肢不知是因为害怕而变得木僵,还是因为奔波一日,用尽了力气,难以动弹,总之整个人就像是被打了上千钉似的,完全静止在这幅美人遇狼图里。
狼似是对唇齿哆嗦的鹭昀估量完毕,开始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近,鹭昀的瞳孔猛地一震颤,扭头就往回拼命奔逃。猎物露出畏相,郊狼立时便激起猎杀的兽欲,呜啸着扑了过来。
鹭昀那娇弱的身子和脆弱的心神,岂能应对这般命悬一线的情形,尖叫着跌坐在地,歇斯底里的哀号求救,转眼间,那两头狼已扑至面前。
一枚乘风而来的箭贯穿了前狼的头颅,而后头那只意识到身后杀意腾腾的则安,转过身时,也瞬间便被绽放寒光的仪刀斩为两半。冷汗从则安额头流至眉梢,虽说从百来米外骤然驰至鹭昀身边,对于身手是极大考验,但是武功已达到天字品的则安,倒也不至于因此冷汗淋漓。
人生的际遇总是出奇的相似,或许鹭昀也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会被她想要算计的表哥两度相救,或许这就是他二人天定的缘分,只是不知这缘分究竟是福还是孽……
“他在寻我?没错,他定是见天色渐晚,我仍未归来,而心生担忧,出来寻我多时,否则也不可能及时救下我。”
则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上前蹲下来,用着既担忧又温暖的口吻道:“明明之前就叮嘱过你要早些回来,这下好了,夜色四起,群兽出洞,方才那一声狼嚎,已然将你我的位置传达到碧玺山的每个角落。”
噤若寒蝉的鹭昀渐渐平定了缠杂的心绪,用着怯柔的眼波与则安四目相对,视线相交的那一瞬,充满利用的罪恶心底,竟掠过一瞬动心的波澜,然后涟漪泛过,复又恢复死潭般的沉寂。
鹭昀忽然抱住了则安,将脸蛋深埋他的胸膛,掩面而泣:“我原也不想这么晚回来,只是去城里时,不小心迷了路,待摸索出来时,已近傍晚。表哥,这里太吓人了!我好怕!”
这有些破格的举动让则安有些措手不及,他红着脸憋了好一会儿,方才伸出手抚摸着鹭昀的鬓发,极是疼惜道:“放心,回家的路,无物可阻,人欲害你,手起刀落,狼欲伤你,剔筋剥骨。”
鹭昀的脚程对于此时光景,委实累赘,所以则安便背上她,顺着撒地月光的指引,疾驰归家。此刻于则安而言,漫天星夜的萧索,身后群狼的嗥叫,亡命奔逃的疲惫,俱不敌鹭昀依赖于身的温存。
家外院墙挂了不少火把,仅剩几只追来的郊狼见状,也都打了退堂鼓离去了,山林很快重新恢复了白日般的平静。只是山虽静了,人心的澎湃,却浩荡汹涌而来。
昏黄的烛光下,梦声酥似漏中的细沙似的倾泄于酒壶里,鹭昀凝着酒壶,迟疑了片刻须臾后,方才将其摇匀端了出去。
背着鹭昀这般玩命的奔逃,可把则安给累坏了,他瘫坐在椅上,靠着桌子打盹,丝毫没有注意鹭昀回来后的种种举动。
“表哥,你可睡着了?若是还醒着,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半梦半醒的则安睁开惺忪的双眼:“表妹,是有什么事吗?放心,那些狼畏光,墙上有火把,它们不敢轻举妄动。”
鹭昀坐下,斟了两杯酒,放在两人面前:“表哥,我要说不是那些饿狼,而是要向你道别。”
则安登时一激灵:“道别!好端端的为何要走?是表哥最近待你不周么?”
鹭昀慌忙解释:“不不不,正是表哥待我实在太好了,鹭昀感到无以为报,所以才想离开。在这座碧玺山上,你曾两度救下我的性命,这几日又待我很是照顾,我真觉得很欣慰,很感动!”
则安道:“你是我表妹,我对你好是应该的,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报答。”
鹭昀明然一笑,显得很明事理:“表哥话可这么说,可我却不能这么想。因为我的存在,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你原本练武隐居的安定生活,被我打乱,我真的觉得深感愧疚。如今,我身体已经痊愈,怎还有借口和颜面继续叨扰?是时候该与表哥分别了。”
则安急道:“梁家败落,你已举目无亲,你离开我这,准备落脚何方?况且你还是个女儿家。”
鹭昀道:“天下之大,皆可为家,况且我还有个嫁给智海可汗的亲姐姐呢,实在不行,我大可以去投奔她。恰如表哥之言,我是个女儿家,而今你未婚,我未嫁,若以后同居于此,岂不坏了名声,乱了纲常?”
则安欲言又止:“岂会坏了名声?其实我们大可以,可以……”
鹭昀连忙追问:“可以什么?”
则安面红耳赤,低头沉默不语。
鹭昀旋即会意,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端详:“行了表哥,就这么说了,明个一早我便出发离开,今晚哪,你就陪我好好喝杯践行酒,讲讲这些年藏在心底的心事与哀伤。”
说完便一饮而尽,然后眼珠轻转示意:“表哥,该你了。”
清酒里散发着浓烈的薰香,则安低头望着倒映着他面庞的粼粼酒光,面色变得更加绯红。他犹豫了片刻,便也端起饮尽。常言道饮酒解千愁,那些心里藏了许多伤心事人,一旦开了酒戒,便只会一杯一杯的狂灌不休,则安便是如此。然而这壶和了梦声酥的酒,可与寻常酒水不同,纵是酒量再好不醉,亦也抵挡不住那些药材兽髓掀起的汹涌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