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祁泽终于回到了南楚。
等回到浮生阁时,展诗正站在院子门前焦急等待,手中的帕子也被紧紧扭在一起,眼睛一直看着远处的方向。等看到那一袭靛蓝色锦衣的男子缓缓走近,娇媚女子眼中充满亮色,疾步走上前。想要拥住对方,但仅是伸出手就又缩了回来。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展诗眼中含着欣喜的泪。
“嗯,回来了。”祁泽抬起手指拭去女子眼角的泪,“为了等我也等了很久了吧,这几个月里辛苦你了。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做。”
看着男子身上并没有伤,腿也能正常行走,面对着男子的轻柔举动,女子面色微红,轻轻点头,“是。”福身行礼后,便离开了。
在展诗知道公子受了重伤,差点变成跛子,心中就不由担心悲痛,以为公子再也回不来了。但祝余苍术他们回来了,做好祁泽吩咐的一切任务后,就让人严加看守浮生阁,切莫有人趁此机会钻空子。
知道祁泽留在边关命悬一线,但同时心中也明白祁泽的能力。既然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那就一定会活着回来。
所以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回北朔边境,看着还有众多人马也在寻找,心中一紧,但那些人全都被莫名其妙地绕开了。因人还没有找到,心中就没有多想。
在北朔边境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人影,心中就不由担心。但正是因为没有找到,才恰恰说明人很有可能还活着。
回到南楚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只有一个地方能去——北朔境内。两人顺着路朝着有人烟的村落走去,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标记,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沿着标记开始寻找。
但也许是因为北朔占地太大,并且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所以两人沿着标记竟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想着是不是走错了,但就是根据标记走的,应该没有问题。只以为是地形太过相似,一时间看错了,就没有多想。
大致在北朔边关附近的城池中绕了半个月,终于走出来了。顺着路知道祁泽就在瀛京城中,就连忙传信到达客栈接应。
如今人已经回来了,同时南楚朝堂并不安静。太子和晋王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已经不似之前那般仅仅只是对峙那么简单。此时,南楚众多世家心中已经隐隐猜出恐怕真正的夺嫡之战就要开始了,生死就在这一战中。
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再过一段时间下一任帝王就要产生。同时也许是为了印证这一猜想,昭正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也没有之前精神焕发的模样。常年的日理万机与殚精竭虑已经熬垮了一位帝王的身体,显得越发苍老无用。
朝政之战一触即发!
祁泽也在路上听了祝余的汇报,对于南楚局势已经有了大致掌握。没想到仅仅只是四个月时间,南楚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昭正帝身体虚弱,再也掌控不住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一位坐了南楚龙椅几十年的帝王还是经不起岁月的侵蚀与时代变迁,终于要从南楚历史上就此退场了。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她回来了,那么这南楚争斗中就要有她的身影。否则,她根本活不下来,慕容晟和慕容脩也不会因为她半途退出而放过她,那还不如放手一搏。
“祝余,近期祁府正有什么动静?”祁泽疾步走向书房,边走边问道。
祝余也快步跟在身后,“回主子,我们的人来报祁府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只是永宁公主与王荣欣一直都在争吵,大少爷二少爷也从未管过此事。”
前面的人脚步停下,回首眼中带着深意,“永宁公主和王荣欣一直都在吵。论起嚣张跋扈,王荣欣可不是永宁公主的对手,估计每次都是输的一方吧。”
“是。”
祁泽接着往前走,“祁琛和祁哲一直不管此事,看来朝堂上的斗争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连祁哲都要每次准时到翰林院,不敢倦怠。”轻笑一声后,“慕容晟到底在下一步怎样的大棋呢,恐怕马上我们就要知晓了。在此之前,我们先按兵不动,莫要被他钻了空子。”
祁琛和祁哲两人不想深究后院之事,一方面是不屑去管,另一方面就是没有精力去管。慕容晟私养军队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等到明天她去上朝,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回来了。
到那时,慕容晟肯定不会放过她,而她也不会给慕容晟除掉她提供任何机会。
在第二日上朝时,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也突兀地有些沉闷,仿佛空气凝固一般,让人踹不过气。龙椅上的帝王此时变得异常苍老,脸上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似是刻在皮肤上难以消除。
谁都没有想到,仅仅是几个月而已,高座上的帝王已经变得艾发衰容,如同枯木朽株,不复之前容光焕发的模样。
昭正帝正疲惫地揉着眉心,虽人已苍老,但龙威尚在让人无法忽视。金色的阳光照在金黄的琉璃瓦上,显得富丽堂皇,异常刺眼。每根红色巨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壮观的同时也带着深深的压抑,像无法挪动的巨石一般压在殿堂上的每个人心头上。
但站在最前面的两位身份尊贵的年轻人似乎没有感觉到,此时面上正带着与平时无异的笑意,静静地看着龙椅上的帝王,有时还相互看对方一眼。虽面上让人看不出什么,但其中的暗流涌动,针锋相对,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众人更是害怕地弯下腰,恭恭敬敬。
昭正帝缓慢睁开眼睛,俯视着下面的臣子,面上的疲惫再也隐藏不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殿外缓缓走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脚步声似是踏在人们的心头,在安静的大殿上异常响亮。
大臣们闻声望去,看到穿着官服的清冷男子一步一步走来,簇新的官服更是显得男子身姿挺拔颀长。似是踏着破碎金光,耀眼夺目。
男子淡然从容地从众多朝中大臣中走过,似是众人在为他开路一般,瞬时沦为了陪衬。
等走到离那帝王一段距离前,男子优雅下跪,腰身挺直,“微臣重伤已愈,幸不辱使命,前来为陛下分忧。”
看着这熟悉的身影,所有朝政大臣怔在原地。兵部侍郎祁泽竟然回来了,不是说射中腿部变成了跛子吗?怎么看着与之前毫无差别,依然风姿卓绝,根本没有残废的模样。
许思衡看着心中惦念已久的背影,不由大喜,终于放下了心。太好了,韶仪没有事,终于回来了,没有忘记那个承诺。
姜汶,楚凯南和郑慎纷纷松了口气,看样子没有受伤。无论在边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腿伤治好了,能从来势汹汹的北朔军队下活着回来已是万幸。
慕容晟和祁琛先是震惊一瞬,接着就平静了下来,隐藏住眸中的狠厉。没想到还真能活着回来,那一箭竟然没让他变成残废。本来想着即使活着回来也是一个跛子,朝廷是不会让一个残疾人占据官位。祁泽即使回来,没有官职那就只能任他们拿捏,真兵符还能要不回来?
纵然知道私养军队的秘密又如何,掌控在他们手中,祁泽怎会有机会说出来?但万万没想到,祁泽竟然没有一点事,腿部根本就没有受伤的痕迹。这怎么可能,当时北朔边境只有祁泽一人,祁泽是怎么找到地方养伤的?他们竟然还没找到。
祁泽这个人还是和之前一样难以对付!
慕容脩用余光看着旁边腰身挺直的男子,竟隐隐松了口气,终于……回来了吗?还真是狡猾啊,连他暗中派人寻找都没有找到。
这小子还是那么不知好歹,让他恨得牙痒痒。如果当时不答应去边关,向他服一次软不就好了吗?偏偏还要让他生一次气,自己还差点变成跛子,还是那么不听话。
此时的慕容脩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看到祁泽回来时,心中是放松下来的。为什么会这样,他心中也没有答案,只以为是害怕兵符的线索从此中断,祁泽对他而言还有用。包括为何会暗中派人去寻找,祁泽死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但心中突兀地竟有些惊讶茫然,丝毫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这不只是因为兵符的缘故,而是他认为祁泽十分狡猾,根本不会轻易死去。即使死去,也不会让敌人那么轻松,不把敌人的皮扒下来一层就不是他。祁泽可是能把他所有计划打破的人,又怎能轻易死掉?
许柏看着祁泽,心中不由担心。祁泽回来当然好,但是如果幼宜知道了又该如何。
朝堂上的众人心中所想各异,龙椅上的那位也有一瞬愣怔,但面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只是拿出应褒奖功臣的好帝王模样,带着喜悦笑意,与有荣焉道:“既然麟威将军重新回归,退北朔军队有功,深有其父风范。朕就赏赐黄金万两,绢帛千匹,良田百亩,以示褒奖。”
“谢主隆恩。”祁泽淡然拱手谢恩,宠辱不惊。
看着跪在地上的祁泽,昭正帝掩下眸中深意。他派去的人都没有找到祁泽的踪迹,他都以为人已经死了。谁知竟没死,没死就好,否则真兵符的下落要从哪里找起?
反正给他留着职位,这真兵符也一定要找到。
之前昭正帝召祁闻进宫,祁闻说再等一段时间兵符就能找到。昭正帝虽然不相信,明白这只是暂时稳住自己,但兵符的确只有祁家有消息。他不能为了一时愤怒,乱了大局。
在北朔来袭时,经过太子的提醒,他也想到了兵符有可能在北朔边境,所以他就让祁泽去了。但因此却差点断了线索,不论如何人回来了,那就有机会。祁家也必须要留着,即使已经没有了容忍度,也要留下。
在太子府,一位温和尊贵男子站在一个盆栽前,玉指轻柔地抚着花盆里的娇花,好似心情愉悦。
“殿下,祁泽竟然回来了。祁泽知道了殿下的秘密,若是透露出去破坏大计就糟了,需要微臣派出人手吗?”祁琛咬着牙说道。
尊贵男子依旧摸着娇嫩的花瓣,不慌不忙道:“人是回来了,但根本没有提起私养军队的事,那就说明祁泽本就没有说出来的意思,着什么急。况且他在大众的眼睛下归来,父皇也想通过这个线索找兵符。如果我们动了手,相反会让父皇起疑。祁泽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想要因此让我们畏手畏脚,不敢出手。”
“祁泽还真是难以对付。”祁琛沉下双眸恨道。
怕他们动手,祁泽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归来。想要昭正帝保护他,以此禁锢住他们的手脚,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高明。若是出了事,昭正帝绝对会严查到底,好不容易线索回来了,却被人生生掐断,这谁能容忍?
“祁泽当然难对付,否则怎么会在没有皇家人庇护的情况下活到现在?”慕容晟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狠厉,“本宫真是小看他了。”手中的娇花也被揉碎,零落散在下面的泥土中。
祁琛也双眸一沉。
在夺嫡之战中,如果没有皇家人庇护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但谁知祁泽竟然会活到现在,仅仅只是因为那被昭正帝找了十几年的兵符。而祁泽也借此毫无顾忌,肆意妄为,如今还在独善其身。他凭什么?
也因此祁家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害怕昭正帝露出杀意。本来想要借着北朔来袭拿到兵符,谁知还是失败了。
“殿下,如今兵符没有找到,如果圣上为此对祁家动了杀机可如何是好?”祁琛想到此也不由害怕起来。
当时让祁闻拖延一下时间,说很快就能找到。但如今失败了,兵符毫无下落。如果昭正帝动了杀心,祁家也就被毁了。
但那尊贵男子轻笑一声,毫不在意道:“这你放心,父皇虽然老糊涂了,但还不至于糊涂到把自己的后路给断掉。只要没有找到兵符,祁家就是安全的。”松开手中的零落的碎花,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手帕仔细擦拭着,声音温和却让人心生胆颤,“现如今我们主要的目的是除掉祁泽。”
“可有圣上护着,我们要怎么动手?”祁琛问道。
温和男子微微一笑,言语中带着深意,“我们不能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动手。如今父皇身体虚弱,早已力不从心,想要护住这条线索怕是有些困难。既然本宫得不到兵符,那谁都别想找到。”
这话说的让祁琛有些怔愣,其他人是什么人?他们都不敢动手,还有谁是敢动手的?
正在思考当中,就听到男子缓缓开口道:“他们……也终于要到了,本宫准备已久的大棋是时候落下了。”
大棋?究竟是怎样的一步大棋呢?
祁琛正在愣神中,看到男子扔下手中的手帕,向来温和的笑容中充满着冰冷与戾气,让人不由害怕。
在浮生阁,一袭靛蓝色锦衣的男子站在走廊下,思考着将来的一切。
这次虽然她利用昭正帝暂时束缚住了慕容晟的手脚,但同时也看到了昭正帝老态龙钟的模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苍老呢,看来真的是要退场了。
她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权力至上的帝王身上,而且还是一个快要退场的皇帝。昭正帝生性多疑,下手狠厉,只要找到了兵符,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若是想要活命,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而且如果她猜得不错,慕容晟的大棋就要落子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但应该够用。虽然不知道那步棋到底是什么,但也急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一切就会知道了。
此时一个女子脚步声响起,在木走廊上也异常轻柔。
“公子,小心着凉。”展诗走来给祁泽披上外裳,走到与祁泽肩膀齐平的地方,“秋天就要来了,这几天也变得冷了呢。”
祁泽抬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秋天真的要来了。还记得前几个月还在北朔过夏至,没想到时间飞快,等回到南楚时就已经要到秋天了。
“好,天气转凉,你也记得注意身体。”祁泽拢紧身上的衣服说道。
在男子看不见的地方,娇媚女子甜蜜一笑,轻声应答:“好。”
看着身旁的人半晌,女子思索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公子,许小姐与姜家公子定亲了,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
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祁泽还是不由一愣。这么快就要成亲了,那个娇憨可爱的少女终于要嫁人了。
“我知道。”祁泽平静道。
“可许小姐是真心喜欢公子的,这些展诗能看得出。”展诗看着祁泽精致的侧脸说道,“展诗也希望公子娶一个像许小姐这样纯洁烂漫的女子为妻。”
不像她,她……早就脏了,早已配不上他了。
男子扶着木栏杆,半晌后说道:“展诗,我不能娶幼宜,幼宜嫁到姜家才是最好的结果。”
“为什么?”展诗轻咬下唇道,“可是公子不喜欢许小姐?”
祁泽摇摇头,“幼宜天真可爱,我怎能不喜欢?”许幼宜娇憨真诚,她当然喜欢,也希望能守住那份天真。所以她才去道歉,不想让幼宜伤心。
但展诗会错意了,着急出口道:“公子与许小姐两情相悦,若是公子愿意,可以向姜家公子请求退婚。姜家公子一定会同意的。”
姜家门风清明,自然做不出横刀夺爱的事。如果祁泽去请求退婚,姜汶确实会同意,都只当是一场闹剧而已。但按如今的形势,许家与姜家结亲才是众望所归,亦是最好的结果。
祁泽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一语不发。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展诗,我不会去的。”话后,就转过身踏出脚步。
正在展诗看着前方的背影呆怔疑惑之时,听到男子淡淡说道:“我自身难保,给不了幼宜幸福,但姜汶能给,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