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诗笑着说出了这对她而言是地狱般的过往,却让许幼宜感觉到了无尽的压抑。
原来她经历过这些,在辰月楼的那次,她以为这位长相漂亮的姐姐是祁泽的侍妾,为此她还吃醋过一段时间。谁知,真实的原因是这样的。
连续喘了几口气后,许幼宜才反应过来,看向对面笑着的可怜女子,说道:“我可以帮你,在明晚东滕太子到来之际给你引荐。但……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这一旦引荐过去,就没有了回头路。”
展诗笑着擦掉眼泪,“在我决定过来之时,就没有想过要回头,更没有想过我还有回头路。”
许幼宜一时无言,只能叫来她的丫鬟给展诗安排住处,让展诗做好一切准备。
在晋王府,慕容脩看着面色凝重的姜洵姜汶两人,出声道:“你们说的这些,本王已经知晓。慕容晟私养军队一事,早在之前,就已经有人透露给了本王,你们暂且放心。”
姜洵姜汶两人暗中相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疑惑。
晋王什么时候知道太子私养军队一事的?而且那个透露消息的人又是谁?他怎会对太子的事情如此了解?
姜家父子思虑的同时,慕容脩也在思虑当中。
在当时他就有些疑惑,他不过是在北朔边境调查祁泽的消息而已,又怎会意外中调查到慕容晟有私养的军队这个消息。虽说调查到了也好,这也算是慕容晟的一个把柄。
但他太了解慕容晟了,做事向来谨慎,又怎会让他调查到这个把柄?如今再想起来,就一切明了了。
他是在北朔边境调查到这个消息的,阙煜又是北朔亲王。早在之前,阙煜就已经向他下套了,而他竟浑然不知,眼睁睁地掉进对方的圈套里。那这私养军队的秘密,明摆着就是阙煜透露给他的。
在很久之前,阙煜就已经在向南楚变成北朔的藩属国做下了准备。所以他才来找他,因为慕容晟勾结西魏东滕起兵造反一事,恐怕阙煜心中早就有了猜测。为了不影响他的计划,就主动扶持一个亲王登基。
阙煜这个人还真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深莫测,让人琢磨不透,而他也被耍得团团转。
“殿下,太子妄图勾结外国,谋反篡位,那我们可如何是好?”姜汶看着面色略显阴沉的慕容脩问道。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全力调查,查出慕容晟的军队人数和作战策略。”慕容脩暗叹一口气,眼神严肃,“慕容晟打算起兵造反,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可这要调查出来难度太大,我们就不能上报圣上,让圣上下旨出兵对抗,废黜太子之位吗?”姜洵提议道。
“不行,断不能这么做。”慕容脩脱口而出,“先不论此次涉及到三国,影响巨大,即使出兵对抗,赢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而且父皇龙体欠佳,可谓是一日不如一日,怕是还没有抓到慕容晟,自己都先不行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到时国家混乱,恐怕会被西魏东滕钻了空子。”
姜家父子认同地点点头,姜汶稍作思考后,疑问道:“可如果不告知圣上,我们的胜算就会大大减小,三国的士兵我们又要用何去抵挡?”
“士兵当然要用兵符去控制,本王有这个筹码,为何不去利用呢?”慕容脩眸带深意地用手指摩擦着手心里的兵符,“更何况他一定不会让慕容晟赢的。”
姜家父子眼带疑惑,面面相觑。这个他又是谁?
等姜洵姜汶回到姜府,两人就开始商量明晚东滕太子来访之事。
“汶儿,本来东滕太子来姜家拜访之事,我们是可以向晋王殿下求助的。”姜洵坐在椅子上连连叹息,“但你也看到了,太子意图领兵谋反,晋王最近为调查此事忙的焦头烂额,我们想要开口求助都开不了这个口。既然是我们姜家的事,那就应该由我们自己挺过去。”
“到了明晚,我们一定要礼仪周全,热情招待,切莫出了错误让对方抓住把柄。东滕太子只是过来刁难一二,若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们忍忍就过去了。顺着他的心意走,切勿与他硬碰硬。他是东滕太子,我们姜家只是个普通世族,如果闹起来,对我们姜家没有好处。你可听明白了?”姜洵对着他精心培养的嫡长子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姜汶点头道:“放心吧,父亲,儿子省得。到了明晚,儿子一定悉心招待,不让东滕太子有机会闹事。”
“这就好,这就好。”姜洵看着沉着稳重的姜汶,松口气道,“纵然东滕太子是专门来找茬的,但好歹问题不能出在我们身上,不能让东滕太子借题发挥。若是出了什么错,我们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来刻意刁难,发发火气,也许之后就不来了呢。人啊,总是要向前看的。”
面对着姜洵的操心碎碎念,姜汶只能频频点头,以示正在认真听。两人详谈到深夜,才吹灭烛火各自回屋休息。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第二天晚上将要招待东滕太子的时刻。在翌日一大早,许幼宜就已经让院子里的仆从打扫好宅院,并命令膳堂准备好膳食,等待着晚上那所谓的拜访。
夜深人静,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灭蜡烛休息,但姜府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在院子里的仆从等做完平时的活计后,就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守在正厅门前。每个人都低着头,唯恐得罪了那正厅中坐在主座上的尊贵男子。
面相极其阴柔的男子此时正支着下颌,神情恹恹地看向那满桌的珍馐佳肴。纵然是八珍玉食,色味俱佳,也激不起男子的一点兴趣。
夏侯彦整理了一下衣袖,兴致缺缺地说道:“怎么都是这些令人腻味的饭菜,本来想着姜家是南楚的书香门第,世代都在翰林院任职,门风之开明更是所有南楚世家的标榜,那平时所用的饭菜应该也与众不同才对。怎么本宫见到的却与普通的世家没什么两样,都是些三荤五厌,让人食不下咽。”
听着这些诋毁姜家名声的言语,姜汶淡淡一笑,规范行礼道:“东滕太子真是高看我们姜家了,姜家虽为书香门第,但也只是普通百姓而已。人食五谷杂粮,难免会有七情六欲,六欲之一的口欲自然也包含其中。雕蚶镂蛤,甘旨肥浓,人人无不向往,靡衣玉食,膏粱锦绣,人人无不神驰。纵然是三荤五厌,这也是人之常情。”
没有因对方刻意诋毁而愤怒,也没有因言语中虚伪的夸赞而慌神。直言坦白姜家人只是个平凡人,弱化了被刻意抬高的身价而不至于跌得太惨,虽话里话外都是自谦的意思,但也变相地承认了姜家就是书香门第,是所有南楚世家的楷模,保住了姜家的颜面,口齿之伶俐不由让人刮目相看。
夏侯彦有些意外地抬眸来回打量着恭敬弯腰,不卑不亢的姜汶,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好一个‘人之常情’,不愧是南楚的国子监祭酒,能言善辩,口若悬河,这等口才让本宫都甘拜下风,姜大学士有您这样的儿子还真是他的荣幸。”
然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找茬道:“对了,怎么不见姜大学士出来迎接本宫?莫不是觉得本宫只是东滕太子,等朝贡宴一结束就要回到本国,所以便凭几据杖,傲慢无礼,这就是南楚的待客之道?”
一个小小的拜访,却被三言两语上升到国家间的待客礼仪上,连翰林院大学士都这样粗野无礼,就更勿提其他人了。恶意辱骂南楚是个野蛮之乡,南楚人都是粗俗莽夫。
夏侯彦得意笑着,但姜汶依旧不慌不忙道:“东滕太子哪里的话,东滕太子尊为贵客,客从远方而来,家父自然想让太子感到宾至如归。奈何身子不适,恐让太子看了笑话,扫了太子的兴致,所以只好卧床休养,让微臣前来款待。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太子多多包涵。”
原本姜洵是想亲自招待夏侯彦的,连平时上朝的官服都换好了,就坐在正厅等着夏侯彦出现。
可姜汶念及姜洵将近花甲之年,就不忍心让年纪大的姜洵亲自面对这不好惹的东滕太子,所以就劝姜洵回屋休息,他一个人来应付。
但姜洵也是个倔性子,认为他还在世,又怎能让儿子单独面对,自己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所以就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双手扒着桌沿死活不肯走,连许幼宜出面劝说都不管用。
最后无法,夫妻两人只好采用硬手段,让姜庑背着姜洵回到房间并看好,等夏侯彦走了再放出来。
姜庑也知道这位东滕太子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就不会与慕容晟和赫连皓同流合污,举办比武宴会伤害祁泽了。
所以动作十分麻利地背上姜洵就走,姜庑天天练武,身强力壮,姜洵又是一个谦谦君子,向来动口不动手,又年龄大了,对于这种直接动手,不给人说话机会的行为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已经被姜庑背着走远了。
姜汶许幼宜夫妇由此也松了口气,专心对付夏侯彦。
面对着姜汶不愠不燥,淡然自若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的礼仪,夏侯彦不由暗中咬牙,双眸一沉。
没想到这姜家的嫡长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原来如此,姜大学士的病可有好些?本宫这里还有些滋补的药材,不如就送给姜大学士补身体吧。姜大学士可是翰林院的脊梁,若是病倒了,谁还能胜任职务管理好整个翰林院?”夏侯彦笑着说出客套话。
姜汶微微一笑,拒绝道:“谢东滕太子挂念,家父只是平时劳累,身体略有抱恙,休息片刻就好。既然是滋补的好药材,姜家又何德何能接受太子的好意?”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强求,只祝愿姜大学士的身体可以快些好起来,继续接管着翰林院,为南楚多培养一些有志之士。”夏侯彦面色不变地接着客套道。
姜汶微微弯腰作揖,面带礼貌笑意。
此时,许幼宜领着身后的一众丫鬟,脚步不紧不缓地走进房门,举止落落大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丫鬟放下手中的膳食,笑着对夏侯彦行了一礼后,便转过身带着众丫鬟欲要离去。
夏侯彦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举止端庄优雅的女子背影,开口阻拦道:“姜少夫人还请稍等一下。”
许幼宜娇躯一震,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带微笑地行礼道:“不知东滕太子殿下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听说南楚的女子向来温婉可人,柔情似水。”夏侯彦端起茶杯,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女子面前,“本宫之前还不信,直到看到姜少夫人,本宫才相信了。”然后脸庞靠近,面带笑容地看着面前清丽的面容,声音带着诱惑,“姜少夫人长得如此美貌,让本宫不由心生欢喜呢。”
虽是十分轻柔的魅惑声音,却好似从深渊中传出,让许幼宜心中一惊,身子一震,连忙往后退去。
姜汶自然也听到了这轻浮的言语,急忙上前挡在了瑟瑟发抖的许幼宜身前,并笑着礼貌道:“还请东滕太子见谅,贱内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小怕事,竟在太子面前失仪,扰了太子的兴致,不如让微臣与太子多喝几杯以示歉意。”
不等夏侯彦表态,姜汶就转过身对着许幼宜说道:“你不是说给太子准备的有歌舞吗?正好太子有此兴致与为夫饮酒,你还是快些下去准备吧,莫要扫了太子的兴。”
听到姜汶为自己开脱,许幼宜连忙点头,素手紧握着手绢,略显仓皇地逃出房门。
看着许幼宜惊慌失措的逃离,夏侯彦眼睛微转,看着暗松一口气的姜汶调侃道:“原来姜祭酒也是个护妻的,护妻子倒是护得挺紧。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看把姜祭酒吓得。”话后,就又坐回到了座位上,不再提起此事。
姜汶只是礼貌一笑,也跟着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倒了一杯酒敬道:“微臣敬太子殿下一杯。”
在屋外,许幼宜看着里面敬酒的场景惊魂未定,又回头看了看那精心装扮,妆容精致,身穿一袭妃红色舞衣的绝色女子问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如果你反悔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去,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展诗淡淡一笑,道:“早就决定好了,在我换上这一身舞衣之时,就没有想过要反悔。”
许幼宜呆怔一瞬后,紧握双手,偏过头说道:“既然是你决定好的,你前来寻我求助,我也帮你引荐到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展诗莞尔一笑,拿起手中紧握着的海棠花簪眼含珍惜地看了片刻后,抬眸道:“谢谢姜少夫人了。”
许幼宜不忍地看着展诗,等看到那被珍惜紧握着的花簪时,眸光温柔道:“这是他送给你的吗?”
手指轻抚着花簪,展诗点头道:“嗯。”
“噗嗤——”许幼宜不自觉地笑出声,眼眶不禁发热,“真是的,还真搞不懂他。明明不解风情,但他还会给女子买发簪,明明冷若冰霜,但他会给小女孩儿买糖葫芦,明明看起来云淡风轻,但他……竟会给人花开满路,明明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却是不爱笑,平日里都没有见他笑过。”
听到许幼宜这么说祁泽,展诗想起平常在浮生阁祁泽总是在面无表情地批阅公文,确实很少笑。连说一些关心她的话,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由轻笑出声。
他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这花簪很漂亮,你不戴上吗?若是你戴上,定会很好看。”
“不了。”展诗摇头道:“就是因为花簪漂亮,我才不戴的,我早就失去了戴它的资格,而且我也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戴着这花簪的模样。”
“是吗?”许幼宜垂眸道,悲伤的气氛萦绕在两人间。
“再次感谢姜少夫人的帮助,看得出,姜大人对夫人极其珍爱,夫人生活幸福,公子的一番苦心也算没有白费。”展诗柔声道。
“他的苦心其实我是懂得的,我也从未因他狠心离去而埋怨过,而且……”许幼宜抬眸坚定道:“我也从未后悔淋过那场大雨,如果我能重新选择,我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展诗了然一笑,微点头后,就转过身走向那充满未知危险的房门。
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的许幼宜问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虽见过几面,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绝色女子缓缓转过头,轻声回道:“展诗,我的名字叫做展诗。”
“展诗?”许幼宜轻笑出声,“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展诗轻颔首道,正要继续走向房门,就听到身后那感激的声音。
“展诗姑娘,谢谢!谢谢你在大雨中劝说我回去,谢谢你这次为韶仪所做的事。”
展诗只是点头一笑,便回头推开了房门。
房门随之打开,逐渐露出一张绝色的娇媚脸庞,女子轻轻抬眸,便有着似秋水般的万种风情。莲步轻移,脚腕上铃铛声随即传进正在喝酒的两人耳中,引得两人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一节水袖甩来,其上的靡靡香气乱人心神,纤腰扭动,妃红色舞衣下如凝脂般的白皙皮肤在昏黄烛光下似乎泛了一层暖光,撩人心魄。
但这都比不上那被水袖掩盖下的似水双眸,等水袖飘然而过,露出了那张令人陶醉惊艳的精致面庞。
女子轻盈走来,纤纤玉指抚上夏侯彦的手背,并用着媚惑双眸凝着对方早已呆怔的眼睛,偏偏声音恬静,轻清柔美。
“小女子展诗前来献舞,还望东滕太子殿下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