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金旭这个国家的名字是从小莲的口中听到的,那时殿下已经离开静安寺三月有余。静安寺的积雪逐渐消散,地上的土壤逐渐显露了出来,有些心有所求的山下农民偶尔会到山上来拜求佛祖。我学着殿下的样子跪在垫子上向佛祖祈求,望佛祖能保佑殿下一世平安。
我每日睡觉前都会用石头在墙边画上一条线,一日又一日,我期盼着殿下的归来,可笑的是我连殿下的归期都不知道。我就这样等下去,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等下去,没想到在那个红霞染满半边天的傍晚,小莲拿着张信纸找到了我。
小莲说金旭和乌煞两国攻打瀚州,有人冒充是陛下派的人向瀚州传达了假命令,导致瀚州守卫艰难。也因此瀚州南北两门皆闭,殿下和那个冯氏商人都被困在了瀚州。
我不懂军事,这两个国家此前也是从未听说,我只知道殿下现在有难,我想要救殿下。
小莲说她有一个法子,那时我没多想,只是想要尽快解救陛下,便听从了小莲的办法。
那办法也是铤而走险。
大焽的杀神沈将军现下正驻扎在岐州边境,而岐州与瀚州恰好只有一江之隔,若能得到沈家军相助,必能守住瀚州。
小莲告诉我,沈将军十一年前走失了一个女儿,他的女儿颈后有一花型胎记。小莲拿出两面镜子,一面斜放在我身后,一面放在我的侧方,我斜着眼看了过去,那镜中的细颈上竟有一个花型红印。我惊得合不拢嘴,十一年来我竟从未发现我的后颈上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
小莲说,我就是沈将军的女儿,这次解救瀚州,还得我去求沈将军。
我怎么都接受不了我是沈将军的女儿,我清楚地记得我从前是在一个叫李家屯儿的地方和李氏夫妇,以及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一起生活的。我从小就在种菜挖土,我从未穿过绸缎锦衣,吃过玉盘珍馐,和沈府这种权贵世家压根儿沾不上边儿。
小莲见我这般的不可置信,说道:“我本该早些告诉你这事的,只是我见姑娘舍不得九皇子,我便自作主张没有说。若是姑娘怪罪,小莲任凭处置。”
我霎时红了脸,没想到我的心思竟这般显而易见,也不知殿下他是否也如小莲这般敏锐。
“你言重了。时间已不多,我们需得尽快请沈将军相助才是。”说罢我便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小莲带着我抄的近路,快马加鞭昼夜不息走了五六日这才到达岐州。进入岐州不难,难的是进入军营。沈家军军旗插在大焽军旗的一旁,这里有好几个帐篷,每个帐篷附近都有一个小队的士兵来回巡查,我瞅了半天也没看见身穿将领铠甲的人。
小莲气定神闲地拉着我一步步靠近沈家军,士兵立即将我二人拦下,道:“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小莲大声道:“沈府嫡女沈沅湘求见!”
那士兵用矛头指着小莲,凶道:“这里是军防重地,还不快离开!”
小莲轻笑了一声,旁边突然来了个年龄大一些的士兵,他瞧着我和小莲问道:“你刚才可是在说沈沅湘?”
小莲将我推向前,说道:“这位是沈将军失散多年的女儿,沈沅湘。”
那士兵望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他道:“你们……稍等,我去禀报将军。”
没多久,一个身着银甲,腰间佩剑的男人火急火燎地走了出来,他望着我的眼里满是期许,想来他就是沈将军了。按照之前小莲教我的,我满眼深情地望着他,上前一步叫道:“爹爹。”
沈明煦检查了我后颈处的胎记后又与我进行了滴血认亲,我心中本是十分慌张的,神奇的是那清水中的两滴血竟慢慢融合到了一起。我望向小莲,只见她笑着坐在那里,神情间无丝毫慌乱。我也着实是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是沈将军的女儿!
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没有一丝是与将军府有关的呢?而且,沈将军看起来也是如此的陌生。
沈将军激动地一把将我抱住,他一直喃喃着“终于找到了……我的小沅湘……”。没想到沈将军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更没想到我竟还能与他们相认,心中突然酸涩难耐,眼泪一股脑涌了上来,止都止不住。
不知为何我竟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躺在马车里了。小莲坐在我对面,我瞧着这陌生的环境,突然想到方才我刚和沈将军认完亲,怎么此刻却身处马车内了?
小莲告诉我,我是因为赶路太过劳累才昏睡在了沈将军怀里,瀚州的事她已经代我求过沈将军了,而沈将军也答应了要去解救瀚州。
我拉开车帘朝外面看去,七八个士兵走在马车的一侧,我放下帘子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莲后仰靠着木板,她闭上了眼睛道:“沈府。”
后来,在宫里的庆功宴上我得知沈鸿煊带着一千骑兵,与瀚州城内的九皇子联手唱了一出空城计,击退了敌军两万大军。启皇似乎很是不满这两个边陲小国的侵犯之举,虽然瀚州已被解救,金旭和乌煞也派出使臣前来议和,愿意对大焽俯首称臣。可是酩酊大醉的启皇却下令,命沈鸿煊为骠骑大将军,半月内灭了金旭和乌煞。
我看着面前的洛颜,回道:“大焽早已灭亡,奴婢如今是大启的人。大启庇护着奴婢,奴婢,怎可以恩抱怨?”
洛颜伤心道:“你,还是不信任我。”
洛颜叹了口气,她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金旭的公主呢?”
此事之前宫中就有流传,我心中对此也有了一定的猜测,当她亲自承认的时候我到没那么吃惊了。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我承认,而且只对我承认。虽然我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我此时并不想知道这些。更何况,金旭是被大焽所灭,她明知我是焽国人,却还是要告诉我,我实在不理解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世人只知道金旭灭于焽,却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启!”
我看着洛颜半天说不出话来,为何……为何这件事又和启有关了?
“当年金旭和乌煞只是附于大焽的两个边陲小国,实力难以与建基百年的大焽相抗衡。但有一天,启国太子便衣来到金旭,我的父王母后用最高的礼仪款待了他。他走后不久我的父王就约见了乌煞王,他们约见不过半月,一支两万有余的军队就整顿好了,再不久,金旭和启乌就开始攻打大焽的瀚州……我年幼不知事,等明白一切的时候我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洛颜艰难地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大焽已灭,如今我要复仇的,就只有启了。”
临走时洛颜又问了我,李姝,你不恨吗?
我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我的脑子里全是启人屠城的模样,是姚姐姐血溅三尺的模样。我的胃里翻江倒海,我忍不住竟直接呕了出来。
一块帕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捂着嘴抬头看向这人,原来是庾亲王。现下是白日里,我这次倒是把他的脸给看清了,剑眉星目,却有几分英武不凡。这样的人狠起来也是让人不忍直视的。
“不舒服?”
我摇摇头,用手随便擦了擦嘴,幸好也没吐出来什么。
他是大启的庾亲王,纵然此前帮助过我,可当日屠城的人里就有他。现在看到他我心里只有一股恨意,而这股恨意让我不自觉地颤抖,我简单行过礼后逃也似地离开了他身边。
我关了窗躲在黑黢黢的屋子里,我的脑海里总会不断地浮现出从前在大焽发生的种种事,我虽生于贫困,然而我这十六年来真正吃到的苦却并不多。最苦的那次就是阿瑜失踪,姚姐姐跳楼的那天。只要一想到那天,似乎就算匕首没进我的胸膛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启要攻打大焽,明明此前都还是有商业往来的友好邻国。而且,启为什么又要牺牲掉金旭和乌煞。
泪水逐渐模糊我的视线,眼前正娴静作画的姚姐姐的身影也逐渐被模糊。她扭过头来冲我一笑,我一难受泪水便决堤而出,姚姐姐立即消失了。我难受地用手攥着衣服,哭一下打一下嗝儿。我使劲憋着自己的哭声,直憋得难以呼吸。
突然,屋外出现一阵响声,像是烟花爆竹的声响。我呆坐在地上好一会儿终于起了身,我打开窗子向外看去,一束火花在空中绽开,格外的绚烂。随后一束又一束在空中绽放,红的,绿的,蓝的……虽只有短短一瞬的光亮,却也很是晃眼。我心道,原来过年了啊。
是啊,过年了。
我待在这件漆黑的屋子里,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出现在那次第绽放的火花里,有开心的,有悲伤的,有甜蜜的,有痛苦的……可是不管想到了什么,总会出现一把带血的,上面挑着一个人头的枪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着那掺着血的脑浆滴落在地,我的胃突然一阵翻滚。
我想,我应该要疯掉了,真的要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