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鸣宫中离开已然是过了子时,皇帝命人将我送回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一片安静,因着闹鬼的事还未过去多久,所以重新回到长乐宫里的宫人晚上除了轮到值夜,也都不敢从屋里出来。
我和采薇走在长乐宫的廊道上,屋檐上挂着的宫灯随着风轻轻的晃着,里面的光亮也一闪一闪的跳跃着。
采薇从那天亲眼看见了倒吊着的尸体后,就不大敢走这样的路了。她抱着我的胳膊,警惕的环顾着四周,时不时的还要抬头看看头顶上,偶尔一只小小的飞虫落在身上,或是与我们擦肩而过,都要吓得她打一个哆嗦。大有一种草木皆兵之感。
“采薇别怕,不会再有人来装鬼了。”
采薇抬起有些湿漉漉的眼睛,小声道:“小姐,奴婢有些担心,您说到底会是谁用那样下作的手段,让人陷入自己内心里最深层的恐惧,然后被一直困守着。甚至还对四公主那样的小孩子下手。”
我拉了拉衣襟,道:“这就得看我若是危矣,谁会获得最大的利益。而且这人手段高明,我就算了,四公主是在陈贵妃眼皮子底下被害的,陈贵妃是什么人,都能让他得手了,可见是真的不简单啊!”
采薇想了想认真道:“若是说小姐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就该是苏昭仪了。”
“有道理,但我觉得以她的能力不见得能完成这样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今天这一天过得,还真是够刺激的。至少推断出了,我的梦魇之症确有蹊跷。”
到了寝殿门口时,我又闻见了从隔壁正殿传出来的腐臭味。我我停下脚步,拽着采薇道:“采薇,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我话音刚落就见采薇一张笑脸煞白,嘴唇都在打着哆嗦,手指着正殿,磕磕绊绊的道:“小...小姐,有东西在里面!小姐,这没完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透过正殿紧闭着的门可以看见里面似乎幽幽的闪烁着绿色的鬼火。
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卷四》中载,‘予年十馀岁时,见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
所以这鬼火不是真的有鬼,可是正殿里确有蹊跷。
我深呼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让采薇去叫小江子过来,带着刚刚从寝殿里出来的祁艳,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正殿的门。
‘吱嘎——’
门刚一推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祁艳将我护在身后,小声问道:“皇后娘娘,我们当真要进去吗?”
我看着飘在殿内正中的两团闪着幽光的火,诡异的有些吓人。
我将祁艳拉过,退出门外,道:“不要,等小江子来,殿里有脏东西,我们不要去冒这样的险。”
祁艳点了点头,继续护在我身边。我心里发毛,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面上表现的很是镇定,可是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的攥在一起。
“皇后娘娘,奴婢有一事斗胆想问。”
“何事?”
“娘娘,我们日日都在宫中,若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为何我们没有丝毫的察觉呢?”
我皱着眉,坐在廊下,看着正对面的海棠树,道:“长乐宫从来都不是太平地方,从本宫进宫起就是谁人都想插一脚,谁人都能踩上一踩。
每日宫中人多眼杂,能混进来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更何况,此乃多事之秋,树欲静风不止,那我们就将树砍断,看看里面还能藏着什么腌臜东西。”
说完,我就起身越过廊道,朝着海棠树跑去,我跑到树下,用力的挖着那柄禾苏自刎的剑。祁艳守在殿门口,望着我,面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我掏出帕子将剑上的泥土擦掉,握着剑柄,提着剑走回了祁艳身边。
“皇后娘娘,这是?”
我摸了摸剑刃,道:“防身。”
祁艳没再多问,我死死的盯着黑漆漆的正殿,此时鬼火已然消散,应是殿门被敞开,冲淡了里面空气中的尸气。
现在的长乐宫你若说它彻头彻尾的就是一座鬼屋,我也很难反驳,乌烟瘴气的,皇后姑母若是看见了,估计也会心里难过吧。她以前就住在这个殿里,在这里读书,在这里烹茶,在这里等着皇帝,在这里心死,亦是在这里魂归西天。
今日之长乐宫不能和往日做比,可是却有人希望我能像皇后姑母一样在这里被逼死。
过了半晌,采薇和小江子,带了几个往日在长乐宫里干杂活的身体强壮的小太监,走了过来。
看见我众人齐齐的行礼,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平身。
采薇一看见我手里的剑,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盛:“皇后娘娘,您这怎么又把这东西拿了出来。”
我看了看我手里的剑道:“用煞气克煞气,以毒攻毒。”
我命小江子带着小太监们先进了正殿,点燃了正殿桌上的蜡烛,顿时殿里一片明亮。
我让采薇守在门口,在祁艳的护送下,进入其中,我四下里打量着这到处都落了一层灰的寝殿,几个小太监在殿内翻找了起来,我走到床榻边暗处的小窗处,看见唯有此处的木制雕花窗框上,没有灰尘。
祁艳也认真的看了看,朝我点了点头。
我撩开床榻上的帷幔,弯腰望着镂空的床底,只觉得这最浓的腐臭味就是从此处冒出来的。
床底放着三个黄花梨雕花大箱子,原本是我用来收起皇后姑母旧物的,从正殿搬出去时,因为也不会用到它们,便将其留在了这里。
我叫来了两个高个小太监,将箱子扯了出来,小江子拿来了钥匙,我亲手接过,把剑放在一边,打开了箱子。打开箱子的瞬间我就胃里泛酸,箱子里乃是放了三颗成型了的死胎!
也不知放了多久,或者说是在别处放了多久才拿到这里的。
而箱子里原本该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按道理说,拖动这箱子,在将里面的东西换了,该有很大的响声才对,可是我除了去勤政殿划破脸那天,再没离开过长乐宫,那这东西就只有可能是那日被放进来的,算算时间也确实该发臭了。
我稳稳了稳稳心神,慢慢起身,把钥匙递给小江子,示意他把剩下两个箱子也打开,里面如出一辙的都是未足月的胎儿尸体。
越看这越像是某种仪式,床下的九只未足月的胎儿尸体,树上挂着的人脸面皮,高垂与房梁之上的尸首,以及怀恨而死怨气满满的杨妃。
还有每日陷在梦魇中的我。
杨妃这是死了也要留个什么礼物给我?我觉得不可能,她的目的是杀我,用的招数为的也只是置我于死地,远没有埋下这样她预料不到的暗线的可能。
最可能的就是一切的一切杨妃都不是主谋,杨妃也是所有谋划里中间埋着的一环,甚至她都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
那么我今日的推测,关于那背后之人进宫时间不长,又对我们几人的事不甚了解的推论,就得全盘被推翻了。
他或许是故意让我这样猜测的,我现在发现这些婴儿尸体,难不成也在他的谋划中吗?
我若猜的没错,这人的心机可就有些可怕了。我与他,或者说皇后姑母与他究竟是有什么愁什么愿,能恨成这样,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将我往死里整。
我思索了一遍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感觉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那是不是可以斗胆猜测,整个人的目的和永安王以及废太子李诚有些相似,尤其是和永安王绑架我,为的是要挟皇帝,并且让他体会到痛失所爱的感觉。
若是这样似乎也说的通了,在宫里长大的孩子,这些整人的手段就像是天生烙在骨子里的,信手拈来,先帝夺嫡那般惨烈,能活到现在还能做出这种事的,有这样的心机也就不奇怪了。
我又看了一眼那些箱子里的婴儿尸体,有几个胃浅的小太监没忍住,冲出殿外趴在廊上就吐了起来,站在门外的采薇,着急的探着头问道:“皇后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你别进来,你去让人到勤政殿找福盛公公。快去!”
采薇应声道是。
“娘娘现在该怎么办?”祁艳问道。
我道:“还能怎么办,等福盛来了再说。这些东西太过于阴邪残忍了,将胎儿从母分离,那母体势必也得死,这里有九个胎儿,说明背后死了十八个人。做出这种事的人真该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来世堕入畜生道,也试试被千刀万剐的绝望。”
小江子咽了口唾沫,轻轻的将箱子盖上,道:“皇后娘娘,您要不还是先回偏殿吧!这里奴才守着。”
我摇了摇头道:“不,长乐宫里不安全,本宫走了,万一有人动了手脚,可就不好了,本宫要亲自守在这,看着。”
说完我不顾心里的不适,拉出圆凳坐在桌边。
玉鸣宫里,陈贵妃守在四公主的床边,拉着她的小手,脑子里想着的全是小皇后说的话,越想她越生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这样的毒,当真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大人如何都好,对一个孩童下手,实在龌龊。
“采钰,你去让人将玉鸣宫所有的入口都封住,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明日一早本宫要挨个审问这宫里的人,就算是鬼,本宫也要把它揪出来。还有那个所谓的高僧,告诉慎刑司,好好伺候伺候他,别弄死了,有点分寸,他就算是满口的牙没了,也得和本宫说出个所以然。”
“对了最近不太平,让宫里的那些个小蹄子都本分一点,尤其是什么苏昭仪玉妃的,这种节骨眼上,谁跳出来,不用问别的直接压过来,本宫亲自审审。”
“是,贵妃娘娘。”
陈贵妃轻轻的用手指顺着四公主紧皱的小眉头,然后俯身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宛城,太子日日都在不停的处理灾后事宜,京中下拨来的粮草尽数到达,太子又命人将这些下发到了各地的路府州县,安置流民,每日处理闹事的纠纷,让他身心俱疲,甚至都无暇再去思考禾苏和平阳阁。
玉生被葬在了宛城的西山上,那处有一片竹林,苍翠茂密极了,玉生说过,若有来世他要当个真正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就像安天良一样。
玉生下葬那天,太子又抓了王员外来,疯疯癫癫的王员外一看见黑色的大棺材就吓的瑟瑟发抖,甚至还趴在地上抓土吃,嘴里念叨着,吃土保平安,还说这不是土,是漫天神佛赏赐给他的香灰,延年益寿用的。
太子看着他,恨不得就用他的血祭奠了玉生,可是玉生平生不喜杀戮,最是善良,这种脏东西还是别碍着他的好。
王小姐看着她父亲的模样却是没有丝毫想要上前搀扶一把的意思,她冷眼站在太子身后望着她名义上的父亲,那个宠妾灭妻,坏事做尽,甚至要拿自己的女儿换取富贵的宛城百姓口中的王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