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棋盘之上,黑白两子间,一出绝杀之招,正在你守我攻的紧锣密鼓的部署着。
而我以为的我所勘破的,我所身处的破局,其实,都是虚妄。
我睡得很浅却还是做了一场梦,几个月来,采薇第一次来了我梦里,但也或许是因为我太思念她了,所思便有所梦。
但不论是如何的,这梦美好的,的确让我舍不得醒来。
在梦里,采薇身处于一间陌生的庭院中,院子布局与大盛京中习惯有些不同,精致华丽的屋舍四面围着,中间有一个大大的花园,花园的正中栽着一棵枫树。
好像恰巧是秋日,满树的枫叶都是红色的,偶尔其间还有几片叶子是金色渐变的,阳光斜着顺着屋檐打下来,枫树的半面被照的金灿灿的,枝丫处零星布着的叶片甚至还可以瞧见上面的脉络。
树的四周都种着茉莉花,很是奇怪,枫树泛红了,茉莉花却还开着。
白白的花朵,在绿油油的叶片衬托下,显得尤为娇嫩。
一院清新的花香在鼻尖环绕着。
采薇站在花丛里,她的头发是盘着的,发髻间还簪着陈贵妃之前赠她的簪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手里拿着一只浇花用的小铜壶,弯着腰,面上还挂着极温和的笑意。
梦里的我似是没有形态,但还是忍不住叫了她一声,那声音有些颤抖。
采薇闻声,抬起了头,朝着我的方向笑了起来,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朝我走来,我想要靠近她,但她的周围却好似有一圈我瞧不见的屏障,这屏障不允许我向她靠近。
“采薇......”
我低声的看着她不停的呢喃着,她笑着瞧了我一会儿,弯腰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向我走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她拿着花朝我伸出了手,我想要接住,但是一切就像幻境般虚无缥缈,我抓不住她,碰不到她,也接不住她手里的花。
“采薇你过的好吗?”
采薇点了点头,两行清泪顺着她面颊滑下,她将手里的花戴在了自己鬓边,指着花,朝我笑着,像是想要问我好不好看。
采薇守了我们定下的诺言,她真的种了一院子的茉莉,还照料的很好........
祁艳叫醒我的时候,我的脸上亦是布满了泪痕。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炉子里的炭火烧的噼啪作响,我的狐毛毯子也是暖融融的。
可我却手脚发麻,心里酸楚无限,良久,才稍稍回过了神,对上了满脸担忧的祁艳。
“皇后娘娘是又梦魇了吗?”她掏出帕子给我擦着脸上的泪水,关切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今日的是好梦。”
祁艳没再多做追问,我也撇过头去,轻轻推开了身侧的窗子,吹了些凉风,瞧着雨水落在地上激起了一朵又一朵极小的水花。
殿外廊下有一块砖石,没有人知晓那是何人何时摆在那的,只知道它一直在,砖石正对着廊檐排水处,久而久之,那砖石之上竟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涡口。
前几次下雨时,我就注意到了,雨停后总有一个小宫女有时会拿一片小小的叶子或者一朵小小的花放在那涡口处。
小宫女瞧着年纪约摸和小果差不多大,但和小果不一样的是,她身板没有那么单薄,小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也不知那块砖石对她而言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膳房的嬷嬷们今日给我做了云吞,白白薄薄的皮,嵌着加了脆马蹄的肉馅。
清清淡淡的汤,是用母鸡炖了好几个时辰又加了人参之类进补的药材熬出来的。
云吞碗里还放了紫菜小虾皮,汤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香油,香油遇水结成小小的一团一团的油花。
碗口冒着热气,搭着一只白瓷汤匙,匙柄上嵌着一只用白玉雕琢而成的兔子。兔子的眼睛还被描红了,很是可爱。
这小心思据说是皇帝交代做的,阖宫上下只有我这儿有这样定制的餐具。
我舀了一只小云吞放进嘴里,滑滑的面皮很好入口。
看我吃的好,祁艳也是开心,不由得面上挂上了笑意。
翠萍姑姑自年前说要去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母亲,一去至今也未归。
起初我很着急,但后来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
用过饭又是一碗苦药汤,我倚靠在门廊上,望着天空,瞧着这雨一点一点的最后彻底停了。天边画起了一道彩虹,颜色浅淡却是存在,雨过天晴了。
那个圆脸的小宫女又来了,这次她手中捏着的是一朵梅花,她左瞧瞧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蹲在了廊下,将手里的花放在了那块青色的砖石上。
又蹲了好久,还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对那块砖说着些什么,神情很是专注。
我心下生奇,便跨过门槛,放轻脚步朝她走去,在她身侧蹲下,小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啊?”
小宫女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我,便更是直接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一个跟头。
我拉住她:“小心些,别怕,本宫不吃人。”
小宫女赶忙起身朝我恭敬行礼:“奴...奴婢,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我也起身,笑道:“不必多礼了,你还没与本宫讲呢,你和这块青砖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小宫女低着头,眼神瞟了瞟那砖石,抿了唇,小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没...没什么。”
“可本宫瞧着你了好几次。”
“.........”
小宫女攥着衣角,紧张极了。
我瞅着她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刨根问底,便道:“罢了,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吧。”
说罢我就转身欲走,才迈了没两步,小宫女就在我身后怯怯的开口了。
“皇后娘娘.....”
我停下脚步,转身笑着看着她:“你又想说了?”
小宫女点了点头,小声道:“奴婢只与娘娘一人说。”
我向她走近,拉着她回到廊上坐下:“为何只与本宫一人说?”
“因为奴婢觉得娘娘是个好人,而且也很孤独。”
我心下发笑,没成想这个小丫头愿意告诉我她的秘密竟是因为同情我:“本宫不孤独。”
小宫女低下头,又咬了咬唇瓣,好半晌才道:“奴婢刚进宫时不过六岁,每日都想家,想娘亲,总是哭。管教嬷嬷听了就生气,她会拿着小柳条打奴婢的小腿,一疼奴婢就哭的更厉害了。也更想家更想娘亲了。”
“有一天因为奴婢做错了事,嬷嬷罚奴婢不准吃饭。夜里,一个名叫绿珠的姐姐走到奴婢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用手帕包着的小馒头给我,还给我擦了眼泪,她说沉鸾行宫里有一个好地方,神奇的很,来了就不想家了。”
我接话道:“就是这里吗?”
小宫女点了点头:“就是这里,绿珠姐姐说这块砖是有灵性的,你说什么它都能听懂,而且只要心诚,你的祈愿,思念就都能去到你想让它们去的地方,让你想念的人也知晓你的想念。而且最灵的时候便是雨停,彩虹初升之时。”
“那你为何总是给它放些树叶花朵呢?”
小宫女嘴角挂了些浅笑道:“那些树叶花朵都是奴婢选出的最好的,奴婢觉得青砖既是在帮奴婢传递思念,又在听奴婢唠叨诉苦总得报答它些什么才好。”
我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那块青砖:“真的有用吗?”
小宫女点头道:“有用的!每次奴婢想家,想娘亲,或是受了委屈的时候就和它说说,说完就不难受了。”
我蓦然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叫什么名字?”
对我的碰触小宫女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起身,红着脸行礼道:“奴婢叫怀夕。”
“怀夕....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叫了这么个暮气沉沉的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名字是奴婢娘亲取的,据说是为了怀念奴婢的爹爹。”
“是本宫唐突了。你在何处当差?”
“奴婢在梅园当差。”
我理了理衣袖,瞧着她道:“青砖在本宫这,梅园距此不近,你往来定是不便。以后不若你就来本宫身边当差吧!本宫喜欢你,怀夕。”
小宫女瞪大了眸子,满脸惊讶的瞧着我,好半晌才愣愣的道:“可是奴婢很笨,修剪枝杈的活都做不好,嬷嬷说奴婢是她见过的最不中用的宫女。”
我起身笑道:“没事儿,本宫也是最不中用的皇后。明儿你来了,就找祁艳,她会给你安排新的住处的。”
说完我又瞧了一眼那块青砖,想着等没人的时候,我也要试一试与它说说心事,看到底能否那般神奇的得到排解。
澄州。
几月前,安敬之和张蕊拿着吴老头的信到了澄州张家,虽是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但张家家主见了便是待他们为上宾,不仅安排了城东的一处宅院给他们住,更是拨了不少奴仆,还给了他们一间临街的铺面。
张蕊和安敬之便开起了一间小小的糕点铺子,平日里卖些张蕊拿手的糕点。
张蕊和安敬之制作,再让信得过的下人进行售卖,因着这些点心做的精致好吃,他们的生意也是极好的。
日子过得无波无澜,两人在澄州更是过了一个很是平静的年。
这日,安敬之端着做好的糕点准备往马车上搬,却是恍然间又听见了那晚云城小院被烧时,红衣傀儡身上的铃铛声。
起初他以为是幻觉,可是那声音却如同鬼魅般不停的响着。
他故作镇定的将糕点放好,交代了小厮两句,转身关好了院门,迈着大步就朝厨房走去,他皱着眉看着张蕊道:“夫人,这里可能又不安全了。”
张蕊手下一慌,打翻了正搅着蛋液的瓷碗:“这....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安敬之摇了摇头。
张蕊小声问道:“是皇上的人吗?”
“应该不是,我方才又听见了我与你说过的那些红衣傀儡身上的铃铛声。”
“将军会不会是最近太累了,听错了。”
“我也不知道,总归最近得小心些。”
张蕊点了点头。
两人心里都不安稳,想过个平静日子怎么会这么难。
灶台锅里的水煮沸了,不停的冒着泡泡,白色的蒸汽腾飞顺着灶台边半敞着的窗子飘了出去。
张蕊沉默着拿起一边的抹布,扶正了那只打翻的碗,擦着淌出的蛋液。
入夜,那些铃铛声又乍然响起,安敬之听着便觉得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轻手轻脚的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衣服,拔出床边挂着的剑,压低脚步,一边做防御状,一边向门口走去。
他打开房门,行至院中四下打量了一番,侧耳认真的听着那铃声传来的方向。
一阵风吹来,铃声便响得更急切了一些,他猛地回头,抬眼朝院子正中的树上望去,只见在月光照耀下,好几串铃铛挂在树梢隐蔽处,此时正随风摇曳,彼此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铃声,这声音随着风,越发的旷远。
张蕊披着衣服走到了门边,问道:“将军,你在做什么?”
安敬之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朝着那树靠近,借着树下摆着的石桌跃身摘下了那些铃铛。
进了屋后,张蕊点燃了蜡烛,安敬之将铃铛放在了桌上,两人沉默着。
好半晌,安敬之才道:“这里定是不安全了,他们发现了我们。”
“将军确定这铃铛与那些傀儡身上的是一样的吗?”
安敬之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离开吗?”
“嗯,过两日就走,夫人抓紧收拾东西,张家对我们有收留之恩,我们不能连累他们。我那日亲眼所见这些傀儡有多吓人,是不知疼痛非烈火杀不死的玩意儿。这些东西的出现必定标志着一些阴谋正在打我们的主意。我猜测,不是太子便是皇上。”
“会对棠儿有影响吗?”
“定然会有的,我虽是不知他们还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但这背后因果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将军我们还能去哪呢?”
安敬之捏起一串铃铛,打量着,语气坚定道:“去京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即便如此,我安敬之也绝不为人鱼肉,被人利用,再让我安家的血肉给旁人铺起康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