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鱼拄着拐,满意地看着眼前刚刚改造好的房子,拱手对身周的一大群人道:“多谢兄弟们了,要是没有兄弟们帮忙,我可真是一筹莫展抓瞎了,走走走,屋里头已经摆好了宴席,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以王遵之为首的一群汉子们将手里的工具收拢,嘻嘻哈哈的走进了大门,进入了内院,那里饭菜的香气已是扑面而来了。
这儿是三元里巷,刘奎的家。当日程小鱼找到了刘奎的遗孀之后,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刘奎的官儿当得不小,他的夫人,自然也不是穷家小户出来的。原本程小鱼的打算是将刘夫人接到黄泥山村去安置,弄一块上好的土地,至少便能自给自足了。但一见面,这个心思便被直接打得无影无踪。
刘夫人一看就不是那种能操持田地的人。瘦瘦弱弱的身子似乎风一吹便会倒,再加上挨了这一段时间的饿,更是虚弱之极,关键是程小鱼一看那面相,那身材,那细腻的皮肤,便知道这哪里是一个能干农活的人呢?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刘夫人一家原本是雍都城的医师世家,家境是极好的,还有两个兄弟,刘夫人是么儿,又是女子,从小便是受尽宠爱的,何曾吃过什么苦来,后来嫁给了刘奎,刘奎是雷霆军的军官,还是一名牙将,地位自然也是不低,不管是在父家还是在夫家,这刘夫人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真真正正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妇人。
不过她的命也是够苦的,战事一起,先是老父和兄弟几个都被征发随军去了前线,虎牢一战,秦军死伤无数,她的父亲兄弟们便再也没有回来了。战事结束已经很久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只怕早就已经死了。这一下,连丈夫也没有了。
雍都被围之后,家里原本的几个家丁全部被征去当了兵,仆妇也随即被遣散了,最后只余下了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总算是因为刘奎的缘故,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城破之后,正当母子彷徨无依之际,程小鱼恰巧找上门来。
丈夫死了,自然是悲痛欲绝,但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绝望。此时的她,当真是感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觉得满眼望去,都没有一条活路。
抓瞎的程小鱼也没了主意,原本的打算完全破产了,但承诺却还是要完成的,等这个妇人的悲痛劲儿过去之后,两人总算坐下来开始商讨以后怎么生活下去。
程小鱼残废了,自觉以后也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肯定是要退役的,那饷银和赏银自然也就没有了,虽然大明对伤残军人有不错的抚恤,但那都是有数的,总是用一个便少一个,看着那柔弱的妇人和稚子,程小鱼便只感到脑子里轰轰作响。
那妇人在绝望之余忽然来了程小鱼这样一个大救星,自然是要牢牢地抓住,这更让程小鱼很是惶恐,好多次都准备将怀里的钱钞放在这里之后然后落荒而逃,但一看那女人孤苦无依的眼神,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便又心软了。
自己拢共也就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就算全给了她们,又能支撑到几时?
两人都是没主意的,妇人长年在深闺内宅,程小鱼呢,就是一个当兵的,大字都不识几个,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两人愁目相对的时候,王遵之再次上门,总算让二人有了主心骨。
既然不能耕种为生,那就只能做做小生意了。这妇人却是一个识字的,不但识字,而且家学渊源,从小读得最多的倒是医书,当医师自然是不行,是那种真正的理论一大把,实践全为零的书呆子。但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女子对药材相当的熟悉。
王遵之便给二人出主意,开一家药材行。
宅子是现成的,刘奎原来的家宅地方不小,改造改造,前面当店铺,后面住家。只要经营得好了,不说发家致富,糊口总是不难的。雍都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口,是人总会生病,生病就要吃药。刘夫人以前的老父兄弟们在雍都城小有名气,打着这个招牌,总还是能招揽到一些生意的。
主意是有了,但药材的来路可就又有了问题,刘夫人虽然对药材熟悉,但对于药材从哪里来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最后程小鱼大着胆子去找了马猴。
马猴一口将所有的事情都包圆了下来。
对于程小鱼,马猴是心有愧疚的,正是因为他的决策失误,才导致了六百余人的战亡,而程小鱼当时是可以逃的,但他去毅然决然的率部扑了上去,没有程小鱼的这个决定,明军伤亡会更大,而且一整个辎重营也会保不住。
所以对于程小鱼,马猴有愧疚,也有感激。现在程小鱼需要他的帮助,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马猴的身份自然就不是程小鱼能比的了。有了他出面,各路人马,谁会不卖他的面子?几个给大明军队提供药材的商人,当即便满口答应了以最低的价格给程小鱼提供最好的药材。
除了这些药材之外,马猴又去找了太医署的人,给程小鱼谋了一个直接拿到太医署制作的成药的路子,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了。
可以说,就算只卖这些太医署制作的成药,就足以让刘夫人一家在雍都城里生活得极好了。
解决了药材的路子,程小鱼便开始了对宅子的改造,王遵之二话不说,将黄泥山的工程队给直接拉了过来,免费改造宅子,程小鱼又去军营里,找来了几个擅长营造的士兵,有了这些人的帮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是一切就绪了。
刘夫人搂着儿子,坐在内室中,听着外面传来的吆五喝六的喝酒猜拳声,脸上有着笑,眼中却又有着盈盈的泪光。
一场战争,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带给她这一切灾难的,就是明人,但她却不知道该不该恨。她从人生的巅峰一下子跌到了谷底,那些日子,都是在无比的恐惧之中度过的,每日里忍饥挨饿不说,还总是有闲汉无赖在她的屋外转悠,一个失去了男人保护的柔弱女子,在这样的世界之上,下场总是不会太好的。她想死,但看着尚在稚龄的儿子,却又怎么狠得下心来呢?
本来绝望的她,却莫名其妙的从天降下一个大救星。那人残废了,但却是一个明国军官,从他站到自己门口开始的那一天,所有的闲汉无赖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丈夫的确实的死讯,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了战场上的一个承诺,他竟然真的找到了自己,一见面,便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
这个人的出现,让她感到黑暗的前途出现了一丝曙光。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这人是一个极质朴的汉子,也许换了一个人,会将身上的钱给自己,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但他却在为自己和孩子考虑久远的事情。
一个药材铺,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而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便解决了一切麻烦,也说明了他是一个极有能力,而且极有责任感的人。
她觉得自己要牢牢的抓住他才行。
想到这里,她便又伤心起来,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可是丈夫已经死了,自己还要带着儿子活下去,那是刘家的香火呢!
那个王遵之以前与丈夫认识,话里话外的意思,也都在暗示着这个叫程小鱼的男人背后有着能通天的大人物,只要抓住这个程小鱼,这一辈子在雍都城,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母子二人。
刘夫人想要带着儿子活下来,她更想让儿子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孩子已经睡去了,她静静的坐在哪里想着心事,连外头的喧闹之声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不太清楚,知道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才将她从思绪之中惊醒过来。
“刘嫂子,我能进来么?”是程小鱼的声音。
“小鱼兄弟进来吧!”刘夫人站了起来,将孩子轻轻地放到床上,盖好被褥,整了整衣衫,拢了拢头发,这个把月的将养,她的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程小鱼拄着拐,笃笃地进了门。脸上泛着红光,显然喝了不少。为了弄到今天这些酒,他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的,王遵之他们免费干了这么好几天的活,不好好招待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这些酒都是他从军中弄来的,外头根本买不到,好在现在战争结束了,对酒的管制松了一些,要是以前,想都不要想。
“房子已经改造好了,明天我会带几个会木匠手艺的兄弟们过来做药柜子什么的,这些我们也不太懂,嫂子你今天晚上列一个清单,明天我就去将木料什么的都弄过来放着。”程小鱼站在屋子中央,道。
“真是辛苦小鱼兄弟了。”刘夫人眼睑微垂,“要是没有你,我们母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