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开春后,万物活跃。
一些植物已经开始冒牙,大雪褪去后,各种各样山石也开始突显,焕生机。
与此同时,新一期应俸局文书也到达了江州。文书由知州衙门蔡倏转,变为了文告在各处城门四处粘贴:鼓励百姓开始行动,搜寻各种奇花异草,以便可以贡献给皇家。
在梁红英和林冲的跟随下,高方平穿着民服,如同个低调百姓一样的,跟随在人群之中一起围观文告。
关于东南应俸局提举朱勔大人,送来江州的原文高方平看过了,朱勔只是打着皇家的名誉来要,从措辞看是请求。然而经过州衙的转后,却变为了江州衙门对治下人民的一种要求。
让百姓以户为单位,至四月前,每户必须贡献三份“有特点”的不常见花石,以供应付局挑选。贡献了后算是完成为皇家的服役,如果所贡献的花石最终被应俸局挑选上,则视为功劳,赐给牌匾。
但凡被应俸局挑选了两件花石的家庭,则免除今年一半的税。
若是被应俸局挑选了三件,则全免今年赋税。
另外,鼓励民众多挖奇特花石多贡献,虽然是每户三份的最低要求,但是州衙画饼了,说是贡献的越多,被选中的机会也就越大。
只见告示旁边,除了有监押司的两个士兵把守外,还有一个应俸局来的类似御用文士的家伙,在给老百姓们解读文告的细节。
这个儒雅的文士朝汴京方向抱拳后道:“众百姓都给本部听好,每年开春,都是新的开始,作为天子,若是官家能有好心情则大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的日子好过了,你们的日子当然也就好过了。所以每年的春贡尤其显得重要,每家每户要尽心尽力的完成任务,若是最终无法完成服役的,吃亏的是你们,那就得掏钱购买缺额,因为啊,你们没缴纳的,需要别人多缴,是在给别人增加负担。”
老百姓们有的担忧,少数的欢喜,大多数的木然。总体上是异常的安静,并没有对此指指点点议论太多,因为坦白说,自从有东南应俸局之后,对此他们已经习惯了。
高方平在外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把文告内容思索少顷后,侧头对林冲低声道:“找韩世忠喝丁二来这里见我,就是现在。”
林冲点了点头,低调的推开人群去了。
鉴于韩世忠也在附近的街市游荡装流氓,所以来的很快。
是的,韩世忠乃是市井流氓出生,装流氓是他的拿手。他和各种黑铁匠作坊接触的方式,就是装作流氓去敲诈,去假收保护费。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接触,同时可以引一些铁匠的后续动作,就能观察到许多的东西。
韩世忠和口齿伶俐的丁二来了之后,高方平非常阴险的样子,凑在他们的耳边吩咐了许久,包括怎么提问,怎么说话,高方平都给以了交代。
那个应俸局文吏正在台上,一遍又一遍的传达着州府的行政命令,蛮敬业的,一直在强调这是皇家任务,务求每人都理解。
“然而,听说每年真正启运到东京的花石纲是有限的,官家固然尊贵圣明,但他所能享受、所能看到的花石是有限的。”韩世忠扛着临时花十文钱买的锄头装作农民道:“我就奇怪了,参与收集花石的是整个江南地区,几千万民众放下自己手里的事物去收集花石,与此同时,应俸局需要征用更多的人力挑选这铺天盖地的花石,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陛下要的花石是有限的,应俸局却集中这么多的资源精挑细选,然后每次把九层五以上、百姓辛苦收集来的花石沉入河里抛弃,浪费民力不说还堵塞河道,这难道是英明神武的陛下所希望的?”
在台上的那个文士道:“这等风雅之事,你等泥腿子懂个屁,不要妄议朝政和官家心思。老老实实的交纳花石,群策群力,完全了任务就可以去老老实实种你的田。若是完不成,还想不想种田了?”
此文士一边在上面口沫横飞的大叫着,也有点奇怪江州怎么开始有反对声音了?但是他仔细的寻找下,就是找不到说话之人,没能现韩世忠的位置。
这次丁二巧妙的换了个位置道:“风雅之事?分明是借用官家名誉,以便你等捞钱。应俸局串通地方官府搜刮已是有些年头,你们画饼画的好看,说是被选中的可以免除赋税,可以如何如何。但是本泥腿要问了,每年被奖励的百姓有多少?老百姓辛苦收集来的花石纲,被应俸局一船一船运到京,但是以我江州为例子,去年到底有多少人免除了赋税?有过十人吗?”
守护文告的军士,以及解读的文吏猛然色变,四处开始寻找,喝叫道:“谁在说话!你这是意图谋反,抹黑官家的英明神武吗!”
这次另外一个方向,韩世忠继续责问道:“所以,所谓的奖励都是假的,各地的百姓都被忽悠了,整个江南地区每年上缴的花石近亿件,被选中的也至少是上百万件,但是到底谁被选中了?这里面存在绝大的黑幕操作,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苏州官府对当地百姓说:这届苏州百姓不行,不努力,花石大多都被江州百姓选中了。然后江州官府也对江州说:今年江州不努力,大多被苏州中去了。于是乎老百姓就被玩弄了,每年整个江南地区的应该有百万百姓中奖,进而免税。但其实到底多少人中奖则是应俸局说了算,听说每年给的中奖民额不过一万。于是乎,官家内藏库拨付下来填补百姓损失的奖励,应该是落入了相关官员的口袋中对吧?”
百姓们一听觉得有道理。尽管他们已经被剥削得木然,却事关利益,唯一收集花石的动力、唯一应付税役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场面并没有引混乱,然而百姓们却很是失望,虽然不敢开口叫骂,却是明白了道理之后,全然的失去了收集花石的热情。
上面那个文士终于面色大变,急了,铁心要把这个“瞎说什么大实话”的泥腿子找出来。
两个军士握紧了手里的刀,防止着出现群体**件。
终于被文吏给找到了,他激动的指着台下人群中穿便装的丁二道:“最坏的人是他,煽动民众情绪,抓起来!”
局面到了这一步,高方平略一使眼色,吩咐韩世忠悄然撤退,留下丁二做接盘侠就可以了。
作为接盘侠是要被殴打的。
被打就对了,这是高方平的策略。
可惜的是,蔡倏派来维稳的人手段太低劣,水平太差,只会用暴力。
于是两个军士,当着许多老百姓的面,跳着跳着的狠踩丁二。
老百姓们义愤填膺,纷纷替丁二难过,同情他。丁二这个为他们苦人说话的人遭遇了这样的虐待,天理何在。
但这也是江州人木然不说话的缘故。
话说,丁二此时被打的越惨,老百姓对他的感情寄托就会越深。
这就对了,高方平登台拨乱反正的时候,民心,自然而然的就站在了高方平的一边。
高方平就有这么奸诈猥琐,这就是他玩弄民意、在江州捞取第一桶民望基础的卑劣手段。
当然这个计划是灵感突,妈的谁让朱勔他们此时要跳出来拉仇恨,既然跳出来了,那当然只有被大魔王这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用他们刷声望了。
这是一场苦肉计。丁二背部的伤还没有全部好,被殴打之际伤口撕裂,又有血迹出来了。
殴打到了某个时候,百姓们吓得心惊肉跳的散开了些。与此同时,人群中躲藏的一个虎头营老兵喊了一句:“打死人啦,这人是秀才,是苏州的秀才!”
主持局面的那个文士终于慌张了,两个军士也急忙停手了。他们是真想接住混乱打死再说。如果是个泥腿子打死了问题也不大,至少在江州蔡倏的治下问题不大。但是秀才若被打死了,那个乱子就有些偏大了。
文士急忙蹲下去查看丁二的伤势,见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放心了些,怒斥道:“你何等人,为何出言中伤官府?”
“小人的家,住在哪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丁二又开始说唱了起来,蛮顺口的。
两个军士准备在撸丁二几下,然而那个文士听丁二出口成章,的确是读过几年书的人,很大概率真是秀才,于是拉住了军士,当众宣布道:“此人枉读圣贤书,有诋毁官家之嫌疑,来啊,依律拿下,交给州衙问罪!”
就此一来,丁二倒是没有被海扁了,却被拖着去了,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妈的如同电影上的伤者被十八铜人拖走的态势。
官府的人离开后,有几个还算胆子大的百姓叹息一声:“哎……这个世道,敢说话的人会越来越少,这个书生此番恐怕要糟。”
“也不知道,此番他的公道谁来给?”
“官官相护,谁会做呢?一但为这个秀才说话,就等于和当红机构应俸局打对台,谁会做这样的事?”一个江州本地的秀才叹息道。
“倒是听说新上任江州的通判高方平,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然而他专门和江南系官员作对,特别是应俸局被他整过好几次了。”一个潜伏在民众中的虎头营士兵说道。
“恩,高方平其人倒是听过一些他的事迹,就不知道他此番会如何作为了。“
“猪肉平农业搞的很不错,故事讲的也还行,我家小孩最喜欢他的《大灰狼》,然而后期听说是李清照代笔,就变味了,孩子不怎么喜欢了,相反是风流才子们最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