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项庄在五百亲骑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进了山阴县地界,新任会稽郡守伍起以及郡尉季心率众北出八十里前来迎接,季心是季布的胞弟,也是楚军宿将,勉强可以算是项庄的嫡系部曲,所以被项庄委以会稽郡尉的要职。
为了得到故楚世族、江北士族以及江东宗族的支持,项庄不得不在政治上妥协,让出了三大郡守以及绝大部份县令、县长的位置,不过,各郡郡尉以及各县县尉的位置上,却基本上都被项庄的嫡系部曲把持。
郡尉掌一郡之驻军,项庄可不放心将兵权交给别人掌控。
在这一点上,世族、士族和宗族都没有过于坚持,因为他们也很清楚,项庄作为大楚国的王,是绝对不可能让地方上的兵权落入他人之手的,他们世族、士族以及宗族唯一能够争取的,就是地方上各郡、各县的治权。
如今的江东,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很多。
不过,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项庄在政治上已经完全成熟,因而并没有在错综复杂的政治迷局面前迷失掉方向。
项庄很清楚,摆在眼前的急务只有两桩,一桩政务,一桩军务,政务是对江东三郡的编户数量进行登记造册,对楚国的国力、人力进行一次系统性的清查,军务则是对项沱、项冠残部、各县驻军以及宗族武装进行伞面的整编。
项庄这次前来山阴,就是为了全面整编山阴十五县的宗族武装。
对于大楚来说,这些宗族武装绝对是个不小的隐患,眼下这些宗族武装因为群龙无首,屈服在了项庄脚下,可一旦有外部势力介入,他们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那就是未知之数了,所以,这些隐患必须尽快解决掉。
否则,等到外部势力大举介入时,这些宗族武装就很可能从中掀风作浪,到时候楚军内外交困、腹背受敌,局面就相当之被动了。
叙了礼,项庄便将季心请到了自己的马车上,项庄的恩宠让季心很有些受宠若惊,需知现在的项庄可不再是西楚国的上将军,而是大楚国的大王了,对于季心所受到的恩宠,一边随行的伍起在不屑之余,也颇为嫉妒。
“季心,你到任也有半个多月了,有什么感想?”
在项庄虎目的逼视下,季心竟是有些不敢正视,如今的项庄,威势日盛,除了高初、萧开等极少数亲信将领,别人在他面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季心乃是季布胞弟,已然是项庄的嫡系部曲了,可在项庄面前也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大王,会稽郡下辖山阴、诸暨、句章、郫县等十五个县,每个县都有宗族武装,小的宗族武装只有百十人,大的则有数百人甚至上千人,且许多宗族之间互为姻亲、宗亲,关系盘根错节,十分复杂,牵一发则动全身,很难对付。”说起正事,季心马上就变得从容,不再像刚才那样拘谨了。
项庄轻轻颌首,这个情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会稽郡的宗族武装很容易清理,他也不必亲自走这一趟了,随便派个大将过来主持大局就行了,当下项庄又道:“你估计会稽郡总有多少支宗族武装,全加起来大约又有多少人?”
季心道:“自上任以来,臣已经走遍了会稽郡的北六县,这六个县的宗族武装有大大小小一百六十支,全部加起来,大约有两万余人,至于南边的九个县,由于山高路远,臣还没来得及进行暗访,不过臣听到了这么一种说法。”
项庄摸了摸唇角反卷的胡子,道:“什么说法。”
季心道:“臣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暗访一个叫刻的小县时,臣在当地听到这么一种说法,说是南九县的人口虽然少,可宗族武装的数量却远比北六县要多,而且战斗力也要强得多,据说南九县已经完全不在楚国治下了。”
项庄默默点头,他知道季心虽然说得很委婉,可说的却都是事实。
历史上,无论是大秦帝国,还是大汉帝国,对浙江、福建这一带都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治,帝国的触角只是延伸到了人口稠密的平原地区,广大丘陵、山区则被大大小小的宗族武装所把恃,这些宗族武装俨然就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这些宗族武装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那就是山越!
山越其实是由中原逃亡过去的流民跟当地土著融合之后的一个族群,纵贯秦汉两代,山越都始终游离在中原帝国的统治之外,对于这些缺乏教化又骁勇善战的蛮夷土著,秦汉帝国的统治者一直以安抚为主,很少去招惹他们。
直到三国鼎立,山越才终于被孙吴所灭。
跟吴郡分开后的会稽郡治下十五县,北六县位于宁绍平原。
南九县的范围则要大得多,大略就是浙西、浙南、闽西北、赣东南这一带,也就是红军打游击的地方,山高林密,地势险恶,以秦汉时期的生产力,中原帝国要想真正统治这些蛮荒之地,的确有些力不从心。
至于孙吴,之所以不惜代价平定山越,则完全是为了掳掠山越的壮丁人口,因为三国鼎立时期,中原地区人口锐减,整个江东的总人口甚至已经不足百万,迫不得已,孙权才下定决心对山越动手,并最终赢得了这场征服之战。
所以说,会稽宗族武装的主体其实就是山越,项庄要想真正平定山越,难如登天,至少目前绝无可能,好在项庄也没有那么贪心,他的目标只是北六县,宁绍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项庄必须确保这片沃土的治权,至于南九县,仍以安抚为主。
当下项庄摆了摆手,沉声说道:“南边九县的宗族武装先不要管,当务之急是解决北边钱塘、山阴、余姚、诸暨、句章、郸县等六县的宗族武装,尤其是钱塘的陆氏宗族,至今还在上窜下跳、暗中活动,必须尽快铲除。”
季心道:“陆氏宗族是钱塘最大的宗族,原本拥有壮丁数千人,不过项冠覆灭之后,损失了大量的壮丁,现在大约还有一千多壮丁,分别驻扎在十几个坞堡之中,不过,陆氏宗族跟钱塘另外两个大宗族张氏、严氏是姻亲,关系极为密切。”
项庄大手一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会稽的宗族武装必须接收整编,各姓宗族如果拒不接受,没说的,一律击灭!”
如今的江东,政治妥协的局面已经达成,该拉拢的都已经拉拢过了,该孤立的也已经孤立了,接下来,就该击灭那些该击灭的势力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项庄并不知道,一张旨在扼杀大楚的大网正在迅速成形!
井,井,井…井。
彭城,淮南王宫。
蒯彻正了正峨冠,这才款款走进暖阁,先向据案而坐的英布深深一揖,然后才道:“大王深夜见召,不知是为了何事?”
英布不答,只是将手中的书简递给了蒯彻。
蒯彻接过书简一目十行读完,顿时脸色微变,道:“汉王诏令天下诸侯群起讨伐江东,先下江东者为楚王?!”
英布点了点头,问道:“国相,这事你怎么看?”
“大王,刘邦老儿这是在驱群狼以吞猛虎哪!”蒯彻不假思索地道,“周殷、靳泉、李左车之流不过尔尔,奴摊摇、奴无诸更是化外蛮夷,不足与谋大事,大王若是起兵,必将成为项庄的首要打击对象,大王,这是取祸之道哪!”
英布又从案上拿起一卷竹简,道:“那你再看看这个。”
蒯彻有些疑惑地从英布手中接过竹简,看完之后却是脸色大变,失声道:“什么,衡山王吴苗也答应出兵了?大将梅敛已经在庐江集结了五万大军?!”
衡山王吴苗的份量跟周殷、奴无诸之流可是截然不同的,梅敛更是世之名将,如果有衡山军掺和其中,没准还真有机会灭掉楚国。
就算不能灭亡楚国,重创楚军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说到底,项庄才刚刚继承楚王大位,江东的局面还远未平靖,一旦有外力介入,内部的反叛势力必然也会闻风而起,腹背受敌之下,项庄纵然有逆天之能,只怕也招架不住,这个情形,跟当初的大别山之战又自不同。
大别山之战,项庄没有任何累赘,楚军也无需守卫城池,可这次灭国之战,项庄却多了诸多累赘,更有了必守的城池,如此一来,在战略、战术上势必会大受限制,那么项庄还能像大别山之战时那样神勇,那样锐不可挡吗?
见蒯彻久久不语,英布幽声问道:“国相,如何?”
蒯彻深吸了口气,肃然道:“大王,如果衡山军果真能够参战,则这一仗大有可为,大王也不妨参与其中,不过……”说此一顿,蒯彻又道,“我淮南军参战不宜过早,必须等到梅卸出兵之后,方能介入战事。”
“这是自然。”英布道,“至于衡山王,谅来不会虚言欺瞒寡人。”
要知道衡山王吴苗可是英布的老丈人,两人在秦末造反时就关系菲浅,英布确信,老丈人绝对不会诳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