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刚搬完家,忙了一天,今天只有一个大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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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晋军进攻盘踞在上党一带的赤狄潞子国,在推进的过程中,在端氏和丹水之间建立了光狼城作为基地。城邑依山而建,后方利用陡峭的山崖作为屏障,甚是险峻,城墙以山石为基,用细密的黄土版筑而成,因为是以细心着称的中行林父监造,所以一百年过去了,依然十分坚固。只可惜年久未用,四处已长满荆棘和杂草,且女墙不高,难以抵挡初冬寒意。
夜深了,来自北方的凛冽寒风咆哮吹来,挟带细沙浮土拍打在知国的脸上,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伸手狠狠搓动着僵硬的脸庞,随后快步走上城头,将毛料坎肩披在知瑶身上。
“堂兄,要注意身体啊,你若倒下,将士们还能依仗谁呢?”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我还值得将士们依仗么?”知瑶露出了一丝苦笑,几天没有打理,他脸上胡子拉碴,眼中充满血丝,知国细细算来,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走形了,毕竟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
在没有战斗的时候,知瑶总是会扶着剑,静静地看着城外:本应一片漆黑的光狼城,此时却被层层叠叠的营火包围照亮……光狼城背靠之字形的山脉,东面则是丹水谷地,却见丹水两岸,营火如同坠落的繁星,覆盖整条河流,恍若银河坠入凡间。
知瑶长叹一声:“两年前,我以泰岱压顶之势进攻小城台谷时,围攻那面孤独的赵氏大旗时,从未想过,我也会有困守孤城的一天,真是愧对祖父父亲,愧对信赖我的将士袍泽……”
知国连忙道:“此败非战之罪也,若魏氏不叛,吾等此刻或许已站在泫氏城外,与赵无恤攻守互换了……”
现在是十月霜降,距离丹水谷地的大战,已经过去整整三天,魏氏的突然倒戈让所有人都没料到,联军直接失去了整个右翼,中军和左翼也暴露在敌人的打击下。
士鲋被田贲反冲,一败涂地,他自己也战死于阵前,这两位分属两个阵营的悍将分出了高下。田贲继续携雷霆之势,从韩山上杀下来,将范皋夷、梁婴父的八千人搅乱,让他们无法掉头,就这样全军滞留在丹水东岸。晋军层层瓦解,无数溃兵狼奔豕突,但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连范、梁二人都身陷乱军中,被赵氏干脆利落地俘虏。
另一面,知瑶所帅中军万五千人遭到了魏卒进攻,外加两千赵氏骑兵捣背一击,也是阵脚大乱。但由于正面的赵氏主力被豫让三千死士拼命阻拦,迟缓了进攻的速度,加上魏军以自保为主,进攻欲望不强,所以知瑶方能带着族兵撤离。
当他在丹水边回头时,只能看到无数尸体密布在战场上,躯干彼此纠缠,热血浸润了干燥的砂土,形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汇聚到丹水中,让这条河流更加赤红若血,而豫让,已经完全陷入层层包围中,尤自挥舞着兵器,让人不敢靠近。
士为知己者死,豫让说到做到,可知瑶最怕见到的,就是壮士末年……
豫让等三千死士以性命让知瑶获得了逃命时间,他将不甘吞回腹中,率军突破了数拨敌军的尾追堵截,无奈赵氏骑兵速度太快,根本无法完全甩开。
他们与追兵连续纠缠了一个时辰,才得以在后军絺疵部接应下退入知国据守的光狼城。到城内一清点人数,左翼八千人,几乎一个都没回来,中军万五千人,也只剩下五千人渡过丹水西归,与絺疵、知国两部加起来一算,城内尚有万余人……
知瑶不是没给自己留退路,他们还可以沿着光狼城背后的端氏河谷退往端氏城,那里是晋军辎重和粮食储备之地,比缺粮的光狼城更适合防守。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后路已断,就在丹水鏖战的同一时刻,赵军的偏师袭击了西面的端氏城!
柳下跖的奇兵在吕行的带领下,突然出现在了晋军防线之后,本来就是河谷平缓易攻的端氏,再加上防备松懈、主力被抽调参与进攻等等缘故,无力抵挡奇兵的猛攻,很快失守。端氏和整个河谷的易手,意味着赵军可以在背后居高临下发动进攻,而知军在丹水西岸修筑的壁垒,也变成了反过来围困自己的屏障,简直是作茧自缚!
既然无路可走,万余残兵只能困守光狼城,赵、魏、韩的联军随即包围了城邑,挥军四面攻打。惨烈至极的攻防战进行了整整三天,寨内的晋军数量由万余减少到不足七千,余者无不带伤,而光狼之外,这个由山脉、河流、壁垒组成的大包围圈内,赵魏韩三家,以及投降的仆从兵加起来,足足有七万敌人!
倍则攻之,十则围之,这是兵法里最简单的道理,战争在魏驹喊出“义在东军”的那一刻便分出了胜负,如今就看知瑶还能挣扎多长时间了……
但就算蝼蚁,走投无路时也会奋起一搏,不会闭眼等死!
知瑶紧了紧身上的坎肩,再度开始巡视城邑,提防任何可能的疏漏。
光狼城内到处是断壁残垣,赵军已经将能发飞石的弩砲移到了近处进攻,三天三夜的激烈攻防使得城垣出现多处破损,砂土坍塌下来形成一个个豁口,知军只能在敌人停止攻击的间隙挖土搬石堵住缺口。
他绕过军官们身处的火堆,沿着一堵矮墙走不远处,就是兵卒们歇息的地方。只见他们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人睡了,有的人在闲聊,还有些伤员时不时发出凄惨的低号和哭声。
黑暗里,透过城外营火,知瑶能看到他们眼中透着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单薄的文士走过来说道:“君子,没了在端氏储存的辎重,光狼就是座死城,不仅缺粮,缺水,也缺乏冬衣,如今敌军虽然暂缓了进攻,但据我观察,恐怕是在制作更大的攻城器械,吾等不可久待啊……”
……
来者是知瑶的首席幕僚絺疵,他和知国都提醒过知瑶,要提防魏氏,可知瑶太过骄傲自信,没有在意,如今追悔莫及。
絺疵本来面容清矍,眉目颇显儒雅,但此刻左手缠着葛布,身上袍服染了多处血迹,砍崩出几个缺口的长剑斜插在腰侧,一副浴血苦战后的样子。他一个谋士幕僚尚且如此,更别说普通的兵卒了。
知瑶将皮坎肩披到絺疵身上,阻止了他的感激,有些疲倦地说道:“兵围粮少,虽插翅亦不能飞,如此窘境,只怕我已经走到末路上了。“
絺疵连忙道:“君子,还没到绝望的时候!”
“莫非你还有计略?”
“彼众我寡,战未必胜,为今之计,只有凭借光狼城的深沟高垒,坚闭不出,以待其变。但光狼城却不可久守,何况敌军只需要将吾等拖在这里,遣一半兵卒西去新绛,和从晋阳来的军队合力进攻都城,则晋国便将完全易手。”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絺疵凑到知瑶跟前,低声说道:“所以吾等不能干等,而是要主动做些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时候,凭借城内士气低落的七千人,是万万无法战胜强敌的,需要借力打力。”
知瑶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力……在何处?”
“就在城外韩魏两家处,臣愿趁夜出城去游说他二人,若韩魏能与知氏联合攻击赵氏,或许还有一分机会……”
“哈哈哈哈!“知瑶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然后摸了摸絺疵的额头,想看看他有没有发烧,有没有烧坏脑子。
“看来你没有生病,且不说韩虎与我家有杀父之仇,就说那魏驹,三日前我还将他当肱骨袍泽,他却在战场上堂而皇之地背叛,导致我军大败。魏氏已经彻底投入了赵氏怀中,你又如何能劝他再度反复?”
絺疵却道:“不然,他们三家同兵却不同心,臣在城头观察,发现其营垒各在一边,攻城时,赵无恤也是让魏氏和俘虏为先驱,赵韩两家束甲旁观。若无知氏,不出数月,三家必有自相疑猜之事,仇怨再大,也会因为局势和利益而联手,我这时候出城去用言语相激,或能成功!”
知瑶叹息:“何等渺茫……”
絺疵道:“君子见过新绛女闾中的妓女么?”
知瑶皱眉:“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臣只是打个比方,那些妓女以色事人,第一次张开腿很难,第二次第三次却容易得多,魏氏的背叛反复已经是第三次了,魏献子叛栾氏一次,魏驹与赵韩二人结义违诺一次,如今再叛知氏又是一次,去女闾的客人绝不可能相信她们的贞洁和誓言,赵氏对魏氏也是如此,只要他们心怀耿介,臣就有机会!”
知瑶默然良久,道:“魏氏做的这一切,应当是魏侈的决定,魏驹只是奉父命行事。豫让是我的左膀,你则是我的右臂,我已经失去了一只手,不想再失去另一只……”
絺疵在城头下拜,眼中带着一丝绝望下的疯狂劲:“那也比光狼城粮尽,兵卒自相残杀强!城破之时,便是玉石俱焚之日,反正都是一死,臣还不如去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搏一搏!还望君子允之!”
……
是夜,光狼城外的魏氏军营,魏驹在独自一人品尝着酒浆,虽然已经做好了“千夫所指”的准备,但背叛就像一盏腐败的酸酒,当着人的面痛快地喝下,背地里却只能独自作呕反胃。
魏氏的反正让赵氏轻易赢得了长平一战的大胜,将知瑶残部赶进光狼城,赵魏韩三家将这片区域围困得水泄不通,光狼的陷落、知瑶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但魏驹的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且不说赵无恤虽然表面对他热情,说什么桃园三兄弟情谊依旧。可实际上,战场上,赵氏的投石机和弩砲便一直指着魏氏方阵,精锐的冉求军团也摆在他们正面,若当时不按约定反正,无数飞石箭矢便会毫不留情地朝他们砸来。
在围困光狼城的这三天里,赵无恤也借口机械安装需要时间,让魏氏带着俘虏作为前锋攻城,三家慢慢轮换,魏氏当然没有尽全力,赵韩亦然,所以这弹丸之地才守了这么几日。
他时时刻刻害怕赵无恤一不做二不休,突然发动夜袭,把自己的营地给端了,将知魏一同扫灭……
要如何应对这种局面呢?就在魏驹愁容惨淡之时,令狐博却突然从营外冒出头来,走到魏驹身边,附耳说道:“堂兄,光狼城内有人来……”
魏驹一个激灵,低声急促地问道:“是谁?”
“吾等的熟人,知瑶的谋士絺疵,他知魏氏屯兵于东面,乃假扮赵卒缒城而下,被巡营的兵士逮了个正着,便说是赵无恤有机密事,让他来面禀,兵士不疑有他,带着他来到我处,才被认出了身份。”
他又贴近了几分道:“是知瑶让他来的,堂兄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立刻推下去斩了!”
魏驹像是触碰到不干净的东西般猛地挥袖,但他站起来后踱了几步后,又反悔了,回头对正要下去的令狐博道:“且慢,我与他毕竟有点交情,还是见一面再说罢……”
没多会,一身赵兵黑衣装扮的絺疵便被带了进来,他身上已经被搜了好几遍,没有夹带兵器。魏驹屏退左右,只剩下吕行在内保护他,看着一脸憔悴的絺疵,几乎没了以往知瑶智囊的风度,不由叹息道:“差点认不出絺子,在城中没少受苦吧。”
“这都是托了魏氏世子的福啊……”
絺疵的锋芒半含半露,没有因为要来游说便卑躬屈膝,惹得吕行大怒,拔剑道:“大胆!”
魏驹制止了他,脸上神色未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愧色,二十多岁的年纪,人的脸皮远远不如年过半百的政客一样厚。
絺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从中获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看魏驹这样子,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赵无恤与魏韩二家相约,灭知之日,三分其地,如今光狼城旦暮必破,知氏危如累卵,魏驹却并无得地之喜,而有虑患之色,由此可知,他正陷入两难当中。
不助赵,可能会在战败后被灭,助赵,也可能会在赵氏一家独大的情况下遭到排挤,最终还是可能灭亡……
“我至少有两分机会,若昊天不让知氏灭亡,便助我一臂之力,让我成功!即便最终无法击败赵氏,也要想方设法离间他们,拖着魏氏这些反复小人一起死!”
絺疵念头一闪而过后,恰好魏驹问道:“我与絺子虽然有旧,但知魏两家已是敌人,汝主让你来此,想要作甚?”谴责我的反复么?魏驹心中苦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把这当回事,一如叔祖父所言,他需要变得厚黑,才能在未来的晋国一强两弱格局下生存下去。
絺疵拱手道:“吾主被围日久,亡在旦夕,故特遣外臣扮作赵氏军士,连夜来此求见世子,吾主有言相告,世子能容我进言,我方敢开口,如不然,外臣请求死于将军面前!”
他挺起身体,朝着吕行的剑刃走去,遭到呵斥后也不后退,一直等到被剑尖顶住胸口,甚至渗出了血。
魏驹只好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作态,汝有话但说无妨,有理则从,若无理,哼!你便出不了这座营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