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画上的光景,应该是晌午过了,未及哺时,”苏曼扫了一眼周遭迷茫的目光,轻咳两声,补充道:“就是还没有到下午吃饭的时间,古人一天只有两餐,早上七点到九点叫朝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是哺时。”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翘起拇指:“名师出高徒啊。”“看这日头的确是刚过了正午,观察真仔细!”
陶先生讪然,这臭丫头,别以为他不知道,和吃饭有关系的玩意就记得牢,估计十二个时辰里也就记得这么俩!
苏曼轻轻一笑,手指指着画卷上那一处,笑道:“各位,请看这里。”
众人一起看向了她手指的地方,那里明显是一处饭庄,由于画者采用的剖视画法,那一栋二层小楼被整个的剖开,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爆满的食客,穿梭往来的店小二,以及后厨里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苏曼手指微移,轻笑道:“从这家店的位置看,应是全聚德烤鸭店,不过画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名字隐去了。”
众人皆惊,就连陶先生也一脸诧异,他迫不及待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放大镜,弯下身子,仔细的看了过去。这家饭馆招牌的地方被用特殊的手法处理了。
看上去似乎是因为光线角度而导致整个招牌都被阴影覆盖,招牌上面的字也变的隐晦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是三个字。
陶先生凑近了放大镜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徐大老板满怀期待的眼神瞬间暗淡,要是真能看出是全聚德,这幅画可就更值钱了。
旁人却松了口气,大概只是小姑娘家家随口一说吧。
一旁的徐文昌看着苏曼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插话道:“苏师妹应该不是信口开河吧,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苏曼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手指偏了一偏,指向了酒楼内院,那里有一个小房,一个人正守在小房前,手中持着一个挑杆。
“这里应该是一个挂炉,挂炉的特点是有炉孔,无炉门,烤的时候用挑杆移动烤鸭的位置,避免局部烤焦。”
陶先生赶紧把手里的放大镜挪向了她手指的地方,果然,那个是个四面砌死的小房,只正对着人的地方有一个孔洞。
众人听得呆了,简直跟天书一样,没想到从这画卷上一个拇指大小的建筑能引出这么多的学问来。
乔治八世不满的捅了捅丹尼尔的腰:“她在说什么?赶紧翻译给我听,不然我就去告诉苏珊你还在和她的好朋友琳娜约会!”
丹尼尔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无奈苦笑,小声的把苏曼的话翻译了过来。
苏曼的语速不快,为的是众人有一个反应时间,等他们还在回味时,她又抛出了一个重型炸弹:“当然,我之所以说是全聚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徐大老板呆呆的问了出来,他也代表了所有在场人士的心声,还有什么证据,比烤鸭炉更重要?!
苏曼轻轻一笑,指着厨房中的一角:“你们看,这个人画的很细致,他应该是正在片鸭肉。”
“正宗的北京烤鸭,一只一斤半的鸭子,要在三分钟内片出108片,并且每一片切出来的鸭肉都要有肉有皮,形状像是柳叶一般,薄却不能碎。”
这下不用苏曼说,众人也注意到了厨房里那个正在片着鸭肉的厨子,他手上半只鸭子,手边一个盘子。
透过放大镜,清楚的看到,盘子里沿着盘边,一摞摞的摆了五叠半的鸭肉,因了着墨的深浅不一,鸭肉间壁垒分明,每一片都清晰可见。
仔细数过,五摞叠在一起的恰好是十片,加上散的四片,却是应了苏曼口中的一百单八之数。
众人俱都哑口无言,再无话讲,心中坐实了苏曼是陶先生关门弟子的身份,果真是学识渊博。
片刻后,恭维声四起:“陶先生真是后继有人啊!”“名师出高徒!”
陶先生极是得意,外孙女如此出了风头比他自己出头还要高兴,面对众人的恭维,陶先生哈哈大笑,拍着苏曼的肩膀客气的道:“哪里哪里~小孩子多看了几本杂书而已!”
苏曼却默默的泪流满面了,什么杂书啊,是她家苏大爷耳提面命的叫她记下来的,因为一只烤鸭切下108刀,就是她的刀工毕业考试科目之一!
另外的考核题目是豆腐雕菊花!
总之,一个比一个苛刻。
而她现在还停留在做豆腐阶段,估计等她把豆腐切熟,苏杭会在家里弄个微型烤炉吧!
乔治八世仔细的聆听着丹尼尔的翻译,一双蓝眼睛越来越亮,双唇微动,“烤鸭?108片?”
乔治八世忍不住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丹尼,我们等下飞北京去吃鸭子吧!”
经过苏曼的提点,众人很快又发现了其他的新奇之处:
“这边,该不会是爆肚冯吧?”
“这里难道是东来顺?”
“快看,这儿一定是卖卤煮的!”
陶先生亦是对着东道主徐大老板感慨万千的道:“刚才却是我疏忽了,仅仅从画本身的布局着色来看了,现在一看,这幅画蕴含了清朝晚期的世俗景象,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啊。”
徐大老板的嘴巴都笑的合不拢了,连连摆手,“还是沾了陶先生的光——”
顿了下,他试探着道:“要不,您用个印?”
这也是书画界不成文的规矩了,但凡有点名气的古董级书画,经过一个主人或者被大家鉴赏过后,都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私印。
从一副画上的私印,也可以看出这幅画的历史,甚至有时候,上面的私印的价值要超过了画本身的价值。
而陶先生如果在这幅京都秋景图上盖了自己的私印,就表明这幅画是经过了他的鉴赏,得到了他的认可了的。
这幅画的价值,会瞬间飙升三倍以上。
陶先生略一犹豫,瞥到了苏曼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满是好奇的看着他,不由笑了,“好。”
场上为之一静,众人安静的看着陶先生从自己的唐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方小印,上面刻的却不是他的名字陶冶,而是他的号,陶园居士,这个号很有意思,仿佛在告诉人家,我就住在这里,快来我家玩吧。
他在徐大老板双手捧着的印泥里轻轻一按,观察片刻,在画卷角落处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地方小心的盖了上去。
苏曼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这一刻,仿佛良驹被套上了笼头,山鹰被束缚住了翅膀,这幅画像是被陶先生用那一方小印生生镇压了一般。
徐大老板喜形于色,手捧着画卷,宝贵异常,连碰都不让人碰了。
等宾主尽兴,苏曼随着陶家夫妻上了车子,一直到了陶家,看着徐文昌开走了车子,她才忍不住问道:“先生,我看你一开始似乎并不想留下私印。”
陶先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笑了下,还是陶太太握住了她的手,一边上楼一边解释:“他啊,脾气硬的很,觉得乱盖章破坏了画的灵性,所以最讨厌做这个了。”
说到这里,瞥了眼前面的陶先生,陶太太压低了声音,忍住笑道:“你知道他最讨厌谁吗?”
苏曼摇了摇头,配合的放轻了声音,祖孙二人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谁啊?”
陶太太嘴角上翘,难掩笑意:“乾隆皇帝。”
“啊?”苏曼眨了眨眼,很快明白过来,做为皇帝自然拥有很多名人墨宝的真迹,这位又是个自诩文采风流的主,在画上盖上自己的私人印章也就毫不出奇了。
几人刚一迈进家门,电话便催命的响了起来,陶太太眉头一皱,苏曼隐约猜到,可能又是妈妈打来的,她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抢先接了电话,对方许是打了很多次,电话一被接起,便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声:“妈!”
苏曼大囧,赶紧退了一步,把电话交到了陶太太手里,避到了一边。
陶太太开始还不明白,接了电话后,很快反应过来,似笑非笑的扫了苏曼一眼,随后脸上笑容却渐渐的收敛起来,淡淡的应了几声后,挂了电话。
苏曼猜测对面应该是自己的舅舅之一,只是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陶太太这般不快。
陶太太看了眼苏曼,叹了口气道:“今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家吧。”
待苏曼一走,陶太太疾步到了书房前,一下推开了书房门,陶先生抬起头,“怎么?”
陶太太皱起眉头道:“老大家的又有了。”
陶先生笑了:“这不是好事嘛,你一脸晦气还以为死了儿子。”
陶太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才死了儿子!”
陶先生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默默的腹诽,我的儿子,不就是你的儿子?却到底没有出言反驳。
陶太太哼了一声,也无暇和陶先生计较,她恼怒的道:“世佳已经被养成了香蕉人,汉语说的磕磕巴巴,汉字更是一个都不认识,难道再来一个还要这样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