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酒肆处,一众女子惊喜万分,瞧着那芝兰玉树的清俊男子,一个个皆是瞪大眼睛,面含娇羞。
东篱的年轻丞相,年方二十,生的如玉如松,实乃烟京万家闺阁女子钦慕的对象。只可惜,右相钟离拒了无数大臣的‘美意’,如今依旧孑然一身,府中清清爽爽,便是美姬妾室,也不曾有过。
而烟京女子多矜持,如今瞧着钟离到来,虽心中雀跃,却无人敢上前说话。
那一头,钟离那双星辰一般的眸子已然流连到了墨白的身上,显然是认得他的。
“啧啧,假慈悲,那丞相在看你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喜乐手中酒杯一顿,便不由低声道:“我听说他有龙阳之癖……”
“喜乐。”墨白圣洁的脸容有黑线划过,俨然是对喜乐这般说词很是不悦。
喜乐扮了个鬼脸,便转而凑到苏墨耳畔,暧昧一笑:“苏兄,你瞧那丞相是不是朝着咱们这儿过来了?是不是看着假慈悲?你说他是不是对假慈悲这家伙有意思?”
“咳……”听到最后一个‘是不是’的时候,苏墨方咽下去的酒立即便呛到了他,只见他脸色一红,正打算说什么,却见钟离已然踱步到了他们的这桌前。
“国师可真是好兴致,”微微一笑,就见钟离道:“没想到本相能在这儿遇到国师。”
说着,钟离行云流水的坐了下来,倒也不显得失礼,只动作优雅,瞧着尤为赏心悦目。
墨白闻言,狭长的眼底浮现一抹悲悯之色,只听他嗓音清润,笑道:“不过是闲暇之余,出来逛一逛罢了,倒也没有想到,能在这儿遇见右相大人。”
说这话的时候,墨白脸色一片沉静,含笑的薄唇微微抿起,看起来很是风雅圣洁。
墨白与钟离,两者都属于芝兰玉树的类型,两人也皆是生的好看,只墨白瞧着却是异常圣洁,远远观之,便有种纤尘不染的气质,以至于那些被他容貌惊艳到的女子,也不敢生出一丝邪念。
钟离微微颔首,下意识便看向苏子衿的方向,眸底有幽光一闪而过,却是极具风度的问道:“不知这位是?”
在场几个人,唯独苏子衿是戴着面纱的,而喜乐与苏墨,他倒是略有耳闻。只是,瞧着那双唯独露出眸子的脸容,他心下深觉熟悉异常,仿若……某个人。
“长宁王世子妃。”墨白微笑着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苏子衿亦是没有再遮掩,素手微动,便露出一张媚骨楚楚的脸容来。
一时间,两侧观望的男子皆是发出被惊艳了的低呼,便是女子,也不由为之一愣。
“原是世子妃,”钟离恍然一笑,拱手道:“看来本相是有些眼拙了,方才竟是没有辨认出来。”
苏子衿闻言,只眉眼弯弯,笑道:“右相严重了。”
一声轻柔的回话,听得钟离不禁蹙起眉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一旁的喜乐见此,便挑眼道:“呦呵,右相怎么只盯着人家有妇之夫瞧?我和苏墨,你都没看见?”
钟离的眼神,委实有些飘忽,可即便是飘忽,也很明显是在看苏子衿,喜乐心中一想到自己今儿个还说与苏子衿‘天下第一好’,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不想钟离轻慢了苏子衿。
见喜乐这般维护,苏墨也跟着道:“听闻东篱礼教盛兴,却是不想,右相如此轻浮,可真是令人刮目相待。”
苏子衿确实生的美,也有让人痴迷的资本,可苏墨却不觉得钟离是被她的美色所惑,相反的来说,钟离的眼神中,有的只是探究。
那种几乎将人破开的深入,委实太过惹眼,令人不适。
钟离见一个两个都如此维护苏子衿,再看墨白亦是默不作声,倒也是不恼,只告了个罪,便道:“本相只是觉得世子妃太过像一个旧人,别无他意。如若本相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一声落地,苏子衿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见她容色极艳,眉目璀璨,抿嘴道:“没想到本世子妃竟是像那么多的人,先是左相的妹妹,后又是右相的旧人,难道本世子妃的容貌,这般普遍不成?”
说着,苏子衿脸上的笑意依旧极为从容,可私心里,她却是有了一番计较。
当年钟离与她同朝为官,虽说两人接触并不多,但到底钟离太过聪慧,这般通透的人,若是要辨认出她……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瞧着苏子衿这一副极为从容的模样,钟离心下有些狐疑,可触及那双言笑晏晏的桃花眸子时,他脑海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现一张面孔……那桀骜不驯的少年将军,虽看不见他的脸容,但面具下的那双眸子,委实令人印象深刻!
敛了心神,就听钟离笑道:“世子妃玩笑了,大抵是本相记忆模糊了,倒是让世子妃和众位见笑了。”
钟离的如此姿态,看在苏墨的眼底,心下的狐疑便愈发深了几分。一个两个,皆是说熟悉,那么会不会他的妹妹,其实当真是在东篱生活过?如若是的话,那么她的身份又是谁?能够与这般高高在上的人有交集?只是孟家女儿?
“右相言重了。”苏子衿抿唇一笑,依旧温软而艳绝:“不过是认错了罢了,又有何见笑之言?只是本世子妃倒是好奇,右相所说的熟识之人,可是与左相所说的庶妹……是同一个人?”
问着这话的时候,苏子衿神色极为坦然,就是那股子疑惑的模样,也丝毫不显作假。看的苏墨和钟离两人,皆是狐疑不已,只喜乐心下知道,苏子衿这人,大抵是又在伪装了。
倒也不是说她看穿了什么,只是瞧着她的神色,她便自然而然有了这番第六感。
这时,墨白忽然也跟着笑道:“倒是不错,本国师亦是心下好奇,什么人能够让右相如此惦念。”
这一声惦念落下,钟离眼底有一抹反感之色,不可遏制的转瞬划过,只这一瞬间的情绪,却是令苏子衿捕捉在眼底。
这钟离,原来是这么讨厌她么?当年作为容青的她……
“大抵不是一个人。”这时候,钟离已然开口,淡淡笑道:“本相的旧人,是男子,不是什么女子……”
说着,钟离便又道:“那人也许你们也是认得,三年前死于雪崩的容青,容将军。”
容青?一时间,苏墨和喜乐皆是诧异起来,唯独墨白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苏子衿,眸底有光芒一闪而过,令人难以看清。
苏子衿微微一笑,从容道:“听闻容青是个少年英雄,只可惜早逝了去,若非如此,本世子妃倒是想见上一见,看看容青到底,与我哪里相似。”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苏子衿脸上神色淡淡,倒也看不出异色,钟离看在眼底,心下却是有些松了几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缓缓勾唇,道:“便是世子妃瞧见了他,也是看不出他哪里相似的,毕竟容青的面貌,谁也没有见过,只听说钦天监监正尚府小女儿,与他交往甚密,或许她才有幸一见。”
钦天监监正几个字一出来,苏子衿执着杯盏的素手不由一顿,只那动作转瞬之间,便见她抿了口茶水,弯唇道:“那姑娘唤作什么?可有幸一见?若是见到了,也好让她分辨一番,本世子妃是否与容青相似。”
一瞬间,钟离的神色僵了僵,他喉结一动,张了张嘴,却是道:“说来也是丢人,本相竟是忘了那姑娘的名字,委实让各位笑话了。”
神色略显尴尬,钟离璀然一笑,只继续沉吟道:“不过,倒是听说那姑娘早早便失踪了,便是如今,也没有人再见过她。”
失踪?
苏子衿心中有寒意渐渐冒出,钦天监监正尚季,正是若水的父亲,而钟离口中的那个姑娘,也就是若水!
她的若水,不是失踪了,而是死了,死在了那冰雪之中,化为黄土一杯!
强压下心头的恨意,捏着杯盏的手稍稍松了几分,苏子衿莞尔抿唇,笑了起来,道:“那倒是可惜了。”
……
……
司言回到驿站的时候,便径直去了趟内屋,可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却是不见苏子衿的下落。
停下步子,他便冷冷看向门头守着的侍卫,神色淡漠道:“世子妃呢?”
“回世子的话,”那侍卫拱手,低头回道:“世子妃一大早便出去了,尚未回来。”
出去?司言凤眸微凉,薄唇抿起,问道:“和谁一起出去?”
“和苏家大爷一起。”想了想,那侍卫便接着道:“还遇到了喜乐姑娘和疆南国师。”
那侍卫的话音才落地,便觉周围的空气徒然冷了下来,一时间,那令人窒息的压强也即刻便涌现出来,惊的他眼底有恐惧之色浮现,心下更是不由细思自己说错了什么。
只下一刻,便听司言那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冰冷至极:“他们是和世子妃一起出去的?”
“回世子爷……”咽了口唾沫,那侍卫颤颤巍巍道:“是……是的。”
一瞬间,周围空气愈发冷的厉害,侍卫不敢抬头,连带着司言身边的落风和宫苌,亦是不敢他的脸色。
就在这时,司言薄凉的声音忽然响起:“找世子妃。”
短短几个字,却是含着一股子寒气,听得宫苌和落风,不由心下一惊,暗道自家爷这模样,俨然是不高兴了,可平心而论,他们又实在不明白,自家爷不高兴在于什么,难道是……墨白?
心下虽不明白,但两人却是不敢迟疑,拱了拱手,打算领命下去,只是,堪堪一转头,便发现两辆马车缓步而来,心下一愣,落风便不由道:“爷,世子妃好像回来了。”
随着落风的话落地,司言已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了,只是,在触及马车的一瞬间,漆黑的凤眸有一瞬间幽深划过。
就见彼时夕阳正好,马车停驻,从疆南国的马车内,跳下了苏墨和墨白,与此同时,长宁王府马车的车帘子亦是随之掀开,露出喜乐那张笑嘻嘻的脸容,只是,喜乐那一头也是很快从马车上跳下来,唯独剩下苏子衿提起裙摆,缓缓就要下来。
苏墨原本打算扶苏子衿下马车,却因为喜乐跳下来的方位正是他要上前的位置,便被硬生生给挡住了,于是,也不知怎么的,素来出尘高贵的国师墨白,便就这般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显然是要扶一把苏子衿的意思。
余晖之下,两人都是生的极好,橘红色的晚霞落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一时间画面极为唯美。
只是,当事人的苏子衿同样也是微微一愣,却是不愿领墨白的好意,于是便打算唤来青茗。然而正在这时候,就听前面有脚步声而来,没等她回神,便见司言一袭冰锦纹麟白衣,黑靴墨发,清贵的脸容一片暗沉。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司言面色冷冷道:“素来听闻疆南国师不染俗世……如今收回那等子心思,还是来得及的。”
司言的话一出来,众人皆是诧异起来,尤其是喜乐,不由直直看向墨白。司言说的‘那等子心思’,即便她爽朗,也完全听得懂言下之意,可即便如今墨白伸手要扶苏子衿,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觊觎的模样,反而是坦坦荡荡,正直十足。
苏子衿闻言,亦是微微一顿,只这时候,青茗已然迅速上前来,一把扶住苏子衿,让她安稳的下了马车。
等到苏子衿的双脚落到了地面上,才缓缓朝着司言的方向看去,瞧着司言虽面色冷清依旧,眼底却有极度的不悦之色浮现,同样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子衿并不是不经人事的女子,墨白对她的态度,充其量只是试探与欣赏,到底扯不上丝毫男女关系,可司言这一副‘大动干戈’的模样,又委实有些突兀的很。
心下如此想着,苏子衿已然抚了抚衣裙,朝着喜乐和墨白笑道:“今日倒是多谢二位作陪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俨然不过是客套之言,疏离而暗含距离,大抵她心下也是生怕司言误会,才如此姿态。
只司言这会儿也不知想着什么,眸光却是愈渐深了几分。
喜乐原本想要说苏子衿客气了,毕竟她可是今儿个方说和苏子衿是天下第一好的,只是,一看见走来的司言,话到嘴边,她便又给憋了回去,只摸了摸脑袋,呵呵傻笑了两声。
苏墨瞧着气氛不对,便打着圆场,道:“妹妹,你也累了一天了,快让妹夫带你回去歇息罢。”
然而,苏墨到底没料到,自己的话才出口,就听墨白呵呵一笑,淡淡道:“世子可是不信任自己的妻子?还是说,本国师这样一个出家人,对世子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
墨白这会儿,倒是有些恼了,毕竟司言这人,醋劲儿太大,以至于他方才不过是好心罢了,也被这样数落一通,如此一番下来,他自己亦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对待了。
墨白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是有些‘挑拨’人家夫妻的意思,听得一旁喜乐径直便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示意让他暂时闭嘴。
“不相信?”司言冷冷抿唇,秀美的脸容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漠然道:“国师可是想多了,本世子不过是不希望什么奇怪的人都往子衿面前凑罢了。”
诚然司言现下很是不悦,但却不是因为觉得苏子衿会红杏出墙,而是他没来由的就是如此讨厌墨白,下意识的便更加不愿意他和苏子衿靠的太近。
看了眼司言,苏子衿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只一想到这两日他几乎不见人影,又加上他欺骗自己的事情,便觉得心下不舒服,如今瞧着这厮一副抓奸的样子,所有的不悦便一时间露出了几分。
敛下一些情绪,苏子衿淡淡道:“喜乐,你和国师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罢。”
喜乐见此,便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手下拽了拽墨白,她便朝着苏子衿呵呵笑道:“我们先回去了,墨白,咱们快走罢,省的给南洛带的糖人儿化了。”
瞧着喜乐和墨白一副要离去的模样,苏墨看了眼苏子衿和司言小两口,便也跟着告了声别,兀自踏进了院落。
毕竟人家小两口正闹着别扭,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是不好管束太多。
很快的,一群人便也就散了一大半,苏子衿心下有些寡淡,可生怕自己又误会了司言,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言,你这两日忙什么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苏子衿依旧显得温软,虽面上没有多少笑意,但在场之人都能感觉的到,她如今的模样,俨然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司言闻言,不禁蹙了蹙眉梢,垂下眸子,他道:“子衿,暗卫那边出了点事情,我……”
“够了!”苏子衿徒然打断司言,语气生硬十足:“司言,我累了,不想听你说那些哄孩子的话。”
说着,她脚下一动,便打算径直入内。
只是,她堪堪要越过司言,便见他伸出手,大掌落在她的手腕之上,紧紧擒着,不让她离开。
“子衿。”清冷的脸容浮现一抹无措,司言看向苏子衿,凤眸漆黑一片。
苏子衿避开他的目光,只侧过脸,冷笑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还是骗了我!”
她生平最厌憎的,便是欺骗,当年因为楼霄的欺骗,她失去了一切……现下不论司言为何骗她,她都觉得厌恶,觉得心寒。
满是厌倦的话方落,便见苏子衿立即挣脱司言的牵制,提起裙摆,头也不回的便离开了。
一时间,空气静的可怕,司言蹙着眉头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极为冷沉。只是,这一幕却是落在了孤鹜的眼底,就见孤鹜咽了口唾沫,心下有惊惧之意浮现。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样的死,若是爷知道祸从他的口中出来……
苏子衿一路便回到了自己的院落,青烟和青茗紧随其后。
坐在床榻前,苏子衿兀自冷静着,试图将自己的理智唤回来,可一想到司言……她心下便委实难受,不自觉的便深感委屈起来。
诚然她知道自己这样多么不讨喜,可司言的欺骗却像是钉子一般,深深的在她心窝子上钉了一个血口子,即便那钉子被拔出来,依旧疼得她不可遏制。
恍惚了半晌,苏子衿才抿了抿唇,淡淡道:“等下若是世子前来,便说我睡下了。”
如此吩咐,俨然便是不让司言进屋歇息的意思了,青烟和青茗心下明白,便对视一眼,应声道:“是,主子。”
说着,两人便静静退到了一边,等着苏子衿的吩咐。只是,好长一段时间,苏子衿都不再开口,两人以为她不再说话的时候,就听苏子衿又道:“去问问喜乐,请她喝酒来不来。”
心下一惊,青烟便阻止道:“主子,不可!你身子骨尚且未好,怎么可以饮酒?若是……”
“放心。”苏子衿叹了口气,语气显得有些落寞:“我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饮酒,只是你们也看得到,我现下心情不好,即便是瞧着喜乐喝,我也好歹觉得畅快一些。”
她自己什么身子骨,如何能不知道?即便是心情不好,她也不会如此冲动……只喜乐这姑娘太过有趣,苏子衿想着,若是能看着她喝酒,想来也会舒坦一些。
见苏子衿说的清楚,青烟心下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才道:“是,主子。”
说着,青烟就行了个礼,很快领命离去了。
只是,好一会儿,青烟回来后,却是说道:“主子,喜乐姑娘邀你过去她那儿……”
喜乐让苏子衿去疆南的院落,其实完全考虑在于司言,毕竟疆南的院落也是高手林立,司言自是没办法明目张胆的过去。
苏子衿闻言,心下知道喜乐的计较,想了想,她便道:“告诉她,我待会儿就过去。”
“是,主子。”青烟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为司言默哀一声。
……
……
烟京有篱河,一望无际,碧波涌动,盈盈水流中,孤月倒影恍惚,微风之下,似真似假,叫人迷醉。
篱河水上,画舫无数,莺莺燕燕,歌舞一片,好不热闹。
中央的一艘画舫上,有大大的一个‘雅’字旗帜伫立,画舫外沿,各府小厮把守,尤为严密。
烟京画舫分为三类,分别是‘风’‘雅’‘颂’,其中风字号的画舫上,多是风流公子哥寻欢作乐的场所,里头歌姬舞娘,美酒佳人,委实是人间天堂。至于雅字号的画舫,则是闺阁小姐吟诗作对的妙地,因着烟京盛诗词而男女大防极严,大多数正经人家的小姐,只会聚集一处,登上雅字号的画舫,相互取乐。而颂字号的画舫,则是贵胄之人单独承包,但凡一日,万金甚之。
彼时,雅字号的画舫内,一群女子娇笑着,其中当属御使大夫府上的嫡五女孟璇玑最是惹人瞩目。
这女子瞧着十五岁年纪,一张清丽的脸容,和左相孟瑶极为相似,只偏生,她身上却是少了一种气质,以至于即便是容貌姣好,也依旧不比孟瑶来的绝色。
正是时,孟璇玑写完了一首诗,一众人围着上前观赏。
“璇玑妹妹好文采啊!”首辅千金凌芊芊笑着抿唇,眼底满是惊叹之色:“看来后日的四国文采比试的头筹,非璇玑妹妹莫属了!”
后日将举办四国比试,其中分为男子项和女子项,而文采比试,便是女子项中的一大部分,通常夺得此项魁首的女子,都将成为名动天下的才女,而孟瑶当年,亦是自此得了文宣帝的青睐,成了天下第一才女。
“芊芊姐姐说的不错,”一旁的枢密使府的千金柳霜儿亦是奉承道:“咱们璇玑妹妹如此好才华,怎么可能不夺得头筹呢?”
柳霜儿与凌芊芊两人,大抵是各个府邸的千金中,和孟璇玑最是要好的了,故而听着这两人都对她赞赏有加,其他几个千金也跟着奉承了起来,听得站在中央的孟璇玑,自觉得意不已。
放下手中的笔,孟璇玑才抿嘴一笑,故作害羞道:“各位姐姐委实高看了璇玑,璇玑才疏学浅,不过是会做几首诗罢了,当不得多好。”
说着,孟璇玑便拿起怀中的帕子,食指轻捏,盈盈而立。
“璇玑妹妹就是谦虚,”柳霜儿眼底闪过一抹不为人知的嫉恨,却是兀自一笑,颇有些神秘道:“对了,璇玑妹妹,听闻前两日夜宴上,左相大人与大景那什么世子妃有过节?”
柳霜儿的话一出,孟璇玑脸上的笑意便顿时敛了几分,神色僵了僵,她才扯出一个笑来,道:“那件事啊,我确实听三姐提过,你们大概不知道,那世子妃可是娇蛮跋扈的很呢,要不是三姐瞧着她是大景的使臣,铁定要她好看。”
说着,孟璇玑缓缓走到一边,看的一众千金小姐,面面相觑。
凌芊芊见此,媚眼一挑,便忽然说起道:“听说那什么世子妃的,和璇玑妹妹府上的那个怪物生的相像?不会这么巧罢?”
这般说着,凌芊芊便好似惊吓到了一般,立即捂着嘴,也不知想到什么,只继续道:“璇玑妹妹,你可是要小心了,你说你府上那个怪物几年前失踪,现下这世子妃的,又和你们起了冲突,莫不是来寻仇,故意……”
“闭嘴!”凌芊芊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孟璇玑脸上浮现一丝狰狞,她恶狠狠打断了她的话,神色之间的厉色,吓得一众人都不敢说话,便是凌芊芊也不禁一愣,整个人呆在原处。
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孟璇玑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试图挽回这局面:“芊芊姐姐,那怪物的事情已是久远的事情了,我们府上上上下下皆是不准提及,还望芊芊姐姐今后不要再说起才是。”
一边说,孟璇玑手中的帕子一边还捏的极紧,那微微泛白的指节,全然便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凌芊芊见此,心下便有了一丝快意,只她面上掩饰的极好,就见她凝眉,叹了口气,道:“是我有口无心,惊着妹妹了。只是我到底担心……毕竟现下这世子妃有些强势的厉害,我听我爹说,她那夫君在大景,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大的权势呢!”
瞧着凌芊芊那惊惧的模样,一侧的柳霜儿也忍不住道:“这事儿我倒是略知一二,听说人家大景的皇后,还有那什么丞相府,都是被司言铲除的,听说……听说是因为他们得罪了苏什么……就是那世子妃!”
“此话可是当真?”孟璇玑瞪大眼睛,心下生出一丝慌乱来。
若说她之前被孟瑶安慰后,不再那么畏惧,那么现下……一听说人家皇后和整个丞相府都被铲除……她心下如何能够不害怕?若是苏子衿当真来复仇呢?若是她当真是孟青丝那个贱人呢?
不,不对,她就是孟青丝……就是她!三姐和父亲那样反感,甚至于两人还秘密商讨过,若非苏子衿就是她,怎么可能父亲和三姐会那么严阵以待呢?
越是深思,孟璇玑便越是心下震惊,甚至于,她整个人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在害怕……
柳霜儿闻言,下意识便点了点头,一副不解的模样,回道:“是啊,我爹爹是这般说的,我大哥还告诫我,千万莫要招惹他们呢!”
瞧着柳霜儿说的那般笃定,一时间在场的小姐便皆是暗自点头,她们都是闺阁女子,不懂朝堂局势,每日只知吟诗作对的,可偏偏是这般,才最是畏惧那些有权势的人。
孟璇玑闻言,心下更是狠狠的打颤着,脑海中浮现的惧怕,几乎将她淹没……没有人知道,时隔多年,那时候她帮衬着栽赃孟青丝的事情,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头。
那个怪物……越来越强大的怪物,她要如何躲避的了?除非……先动手杀了她……杀了她!
心下生出一丝恶意来,孟璇玑咬了咬唇,压下那抹无措情绪后,才挤出一抹笑来,说道:“霜儿姐姐的话倒是在理,今后大家各自小心便是,只是那世子妃的,全然与我孟家那个怪物没有挂钩,想来大家的担心,只是多余。”
说着,孟璇玑兀自坐了下来,她只手执起茶盏,低眉饮了一口。
只是,即便她掩饰的这般好,凌芊芊和柳霜儿还是看见了,孟璇玑手下的那一丝颤抖。
下一刻,两人无声的对视一眼,不知作何他想。
……
……
月色孤冷,星辰一片。
钟离回到府内后,大抵和楼宁玉商议了一番事宜,便回了自己的院落,只是这时,就见花影步履匆匆的跑了进来。
钟离拧眉,抿了口茶水,才淡淡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低下头,花影拱手道:“相爷,对月那儿方才传来消息,在城郊附近发现了她!”
说这话的时候,花影的声音满是兴奋,便是眼角眉梢,亦是染上了喜悦之色。
一瞬间,钟离手中的杯盏‘砰’的一声落到地面,四散碎裂开来,他盯着花影,声音有些颤抖:“你说……找到她了?”
“是,相爷!”花影笃定的点了点头,继续道:“现下她应当是在城郊处,大约明日午时,便会被对月带进……”
“备马!”钟离打断了花影的话,起身道:“立即备马,本相要出一趟烟京!”
他心爱的姑娘回来了,他如何能够坐得住?如何还等的到明日?现在他就要见到她……无论如何!
花影闻言,不由一顿,只是,一想起自家相爷这三年来的一切,他便立即道:“是,相爷。”
说着,花影便很快出去了,不多时,钟离换上全黑的袍子,骑上骏马,便朝着城郊策马而去。
城郊的小客栈内,有女子坐落在靠窗的一侧,埋头吃着自己碗里头的面食。
邻桌几个大汉不怀好意的瞧了两眼,心下有邪念升起,便见其中一个小眼睛的大汉抹了抹嘴角的油光,只身上前。
“姑娘,一个人赶路?”走到那女子的身边,大汉故作良善,问道:“可是要去探亲寻人?”
只是,这大汉的话音落下好久,却是不见那女子抬头,便是连应都没有应一声。
心下有些不悦,不过那大汉还是耐着性子,哄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和几个兄弟也是打算进烟京寻人,你若是愿意,不妨和我们一同出发?这样好歹也互相有个照应。”
“我不需要。”好半晌,那女子忽然出声,清丽的嗓音透着一股倔强:“多谢好意。”
如此拒绝的话语落下,就见那女子抬起眼睛,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秀丽面容。
她看起来十五六岁,脸色有些发白,气色也不是很好,精致的五官镶嵌在那张鹅蛋脸上,委实令人徒生怜爱之心。
瞧着那怯生生的模样,犹如小鹿一般的明眸,那汉子心下便升起了一丝垂涎之意,眉毛一挑,就听他沉下声音,威胁道:“姑娘可不要不识好人心!”
说着,他手下便抽出一把匕首,试图朝着那女子的脖颈处抵去。
只是,他堪堪一动手,就见那瞧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刀子,便咬着唇向那汉子挥舞过去。
“不要过来!”一边挥舞,她还一边喊道:“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敬酒不吃吃罚酒!”汉子冷啐一口,细小的眼睛露出一抹精光,就见他转身看向自己的两个兄弟,低喝道:“快!把我娘子擒住,她要发疯了!”
这所谓娘子,便就是故意不让周围暂住的客人帮忙,那些人原本便不喜管这些个闲事,如今听着这汉子的言词,心下更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只道这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闹腾罢了,没得让他们这些外人去管。
女子见此,心下一慌,便立即求助的看向周围两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焦急道:“救命,几位公子救命!小女子不是这人的妻子,更与这人不熟识!”
如今整个店里,除了这三个贼眉鼠眼的大汉,便是另外三个各自分开的书生,瞧着他们的模样,俨然便是打算进烟京准备参加秋闱的。
只是,这女子的叫唤与求救,却是没有人搭理,便是一旁的小二与掌柜,也一副害怕的模样,假装没有看见。
“不要过来!”那女子一咬牙,便将小刀抵到了自己的脖颈处,威胁道:“你们要是敢过来,我……我就自尽!”
这般刚烈的模样看在一群人眼底,心下更是不屑起来。细眼大汉冷笑一声,面色狰狞的便倾身上前:“娘子,你可是要清醒一些,不然待会儿,有你苦头吃的!”
说着,那大汉便扑了过去,吓得那女子往后退去,只是身后有一个椅子,径直便将她绊住,下一刻,她几乎就要往后摔去。
心下一惊,那女子便闭上了眼睛,只以为自己要摔个皮肉抽疼,却不想,下一刻,整个人便倒在了一个温暖坚硬的怀里,惊的她立即睁开眼睛,以为是那大汉将她抱住。
只是,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便瞧见一张清俊至极的脸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人生的极好,眉眼温雅,眸若星辰,他瞧着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可眼底的深沉却又全然有些成熟……这一看,便是让她有些愣住了,直直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然而下一刻,就听那男子忽然出声,低沉的嗓音犹如箜篌,令人沉迷:“好一个娘子,连本相的女人,也敢动?”
说着,那男子便抬眼看向对面被人擒住的几个大汉,眼底有杀意顿时浮现。
心下一惊,那女子便立即往后退去,打算推开那男子……只是,堪堪才一动,便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那男子抱紧了怀里。
本相?谁人会自称本相?几个大汉一一惊愣起来。
这时,在场几个书生皆是大吃一惊,径直便对着男子跪拜起来:“小生今年科举考生,参见右相大人!”
东篱右相钟离,俊美如天人,人人皆是。
眼前的男子,不是他,又是谁?
右相?那女子错愕的瞪着眼睛,小嘴微微张开,显然有些哑然。
“科举考生?”钟离扯出一个笑来,淡淡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钟离的问话一出来,那三个考生便统统大喜过望,纷纷报上了自己的名讳。
“小生刘然。”
“小生张浩。”
“小生荆州黄勇。”
听着这三个人的名讳,钟离却是微微扬唇,看向身侧的花影,道:“记住这三个名字,但凡此次科举有这三人的名字出列,不论文采多好,统统不予录用……不,统统永世不得录用!”
一声落地,惊的那三人哑口无言。
只是这时,那几个大汉已然回过神,一个个皆是跪地求饶道:“右相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那姑娘……那小姐是右相大人的人,小的什么也没有做,还望右相大人饶了小的狗命一条……”
“什么都没做?”钟离眼底有血腥划过,他低眉看了眼怀中张着小嘴的女子,缓缓扯出一个冷笑来:“可是你们吓到她了。”
话音方落,便见钟离抱起那女子,冷然留下了命令:“城郊客栈与匪徒勾结,意图行刺本相……杀无赦!”
冰冷刺骨的字眼滚落在地,也不去在意客栈里头的掌柜与大汉如何哀嚎,钟离便抱起那女子,缓缓朝着外头的马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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