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凤羽受重伤回宫,当然也惹得明帝震怒,不管凤羽是否庶子,是否有后靠,又是否将来有没有更好的前途,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有人敢伤他,便是向他这个当皇帝的挑战!
明帝立刻着人调查这次刺杀的幕后真凶,哪知凤羽在清醒后,便数次要求明帝不要再调查,只当这次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明帝数次到凤羽宫中探望他,每次见他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满面憔悴,不知为何,竟忽然回忆起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他亦是于夺嫡大战中,差点死于非命……与儿子同病相连的感觉,反而使他着意要调查真凶,结果可想而知,在明帝的各方面逼迫下,大皇子凤旭,主动入明帝寝宫认罪。
他坦露了一切,只因为,“储君之位忽然被废,而凤羽却在此时风头正劲,无法忍受这种落差,因此才下狠手。”
明帝知道真相后,反而犹豫起来。
再三思虑之下,还是放了苏旭一次,找人做了些证据,说是大历那边的刺客刺杀凤羽,又抓了几个人来顶太子之辈,斩于南门,此事便也罢了。
当明帝将这事告诉凤羽的时候,凤羽明知真相并不是如此,还是很感激地,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向明帝嗑头谢恩,谢他惩罚了凶手。
明帝自此,内心里对凤羽存了一缕愧疚,暂且不提。
只说大皇子凤旭,因兄弟相残的事虽然没有被宣扬出去,却也受到了严重的惩罚,明帝罚他在佛堂里抄经三千次,如今他已经被禁足三月有余了。
凤旭的被禁足,又动摇了一些原本支持他的人,分散投向了凤青鸾和凤羽。
而凤羽,因为要隐瞒手筋被挑断的事情,也是非常的辛苦。有心找神医卜青牛来替自己医治,可惜对方是二皇子凤青鸾的人,害怕此事泄露反而于已不利,只能找来宫外的大夫,草草缝合了手筋,缝合的时候虽然用了曼陀罗做为麻药,依旧痛得他昏过去好几次。
每次昏过去,再醒来,都对段芙蓉多恨一分。
好在被挑断的乃是左手,平日里练剑、吃饭喝酒等事务,只要掩藏合适,也并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左手已废。
养到如今,左手已经能够抬起来,但也仅此而已。
段擎苍如所有人一样,并没有发觉凤羽的手有何异样,端了酒道:“三殿下身体康复才是值得庆贺的事,来,段某敬二位殿下一杯。”
三人举杯喝干,段擎苍又道:“虽然说皇命不可违,而且段某也应该感念皇上隆恩,只是这‘平山候’三字,又如何能受得起?”
这话,却是向着凤青鸾说的。
凤青鸾笑道:“段将军您妄自菲薄了,别人受不起,您是受之无愧。”
“可是,总觉得这个封号所含的意义吗……”
段擎苍又是说半截,留半截,紧拧着眉头,像是非常为难。凤青鸾心里暗道了声,“老狐狸!”面上却依旧微笑道:“平山候的意思乃是平定阴山,是指这次南昭在阴山大败西凌的事情,段将军没必要担忧封号问题。”
段擎苍点点头,“二殿下如此说,段某倒是放心了。”
但实际上,段擎苍对凤青鸾的说法依旧不满意,他征战多年,却也并非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否则也不能到现在身居高位,又封了候爷。在他的心里,这封号既然是明帝给的,便是压远山候一头又如何?
他若扶持二皇子,二皇子便又多几分胜算,他若扶了别人,便是二皇子的巨大威胁,“平山候”这三个字,他受得起!他需要凤青鸾的承认和承诺,承诺即便因此封号与远山候之间产生矛盾,凤青鸾也必须要站在他这一边才可以。
只是凤青鸾这时,不愿得罪母亲娘家,而且远山候支持他多年,实在不能就此反目。因此没有正面面对段擎苍所提出的问题,而是巧妙的用另一个说法给绕开,本也是一个比较好的处理方法,只是众口悠悠,众人的心里便都明白,平山候绝不是他所解释的那个意思……就算明帝本意是如此,也没有人愿意这么理解。
这便是人的劣根性,唯恐天下不乱的劣根性。
凤羽坐在旁边将二人的神态都看在眼里,知道段擎苍这个原本撼动不了的大山,如今已经被明帝的封候一事,翘起了冰山一角。
如果是半年前,他恐怕高兴感激不已,如今,却只是在心里冷冷地笑。
三人再谈了片刻,便见大夫人携段芙蓉来了,向二位皇子见礼后,大夫人才向段擎苍道:“老爷,老爷出征几个月,女儿想你的紧,我便带她来见你,你不会觉得我们娘俩没有眼力见吧?”
段擎苍向段芙蓉打量,只见她穿着一袭月白纱裳,腰间裹着三指宽的垂花苏绣腰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纯洁又不失玲珑可爱,头发挽成流云髻,鬓边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更衬得她肤如白雪,眸若秋水。
此时面色微红,偷眼瞧着凤青鸾,无意间却与凤羽的目光相对,发现凤羽看着她的目光很冰冷,然而除了冰冷也无其它,一定也不会提起她曾经挑断他手筋的事儿,反正漠然就是他的常态,这样一来,她没觉得害怕,甚至也没觉得尴尬,反而有点不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段擎苍见她今日很是乖巧,终究又是自己疼爱的女儿,几月未见,确实想念,于是嗯了声,向梅氏道:“让樱离和鸿儿也来吧,今日本该大家一起用餐,几个月了,头一个团圆饭。”
“是,老爷。”梅氏应了声,又道:“采芹也来吧,二位皇子还不知道,我们段府又多了一个女儿。”
段擎苍犹豫了下,还是点头道:“一起来吧。”
顾采芹因为本来就在梅氏近旁,这时便与段芙蓉一起入座。
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娇俏又大方,穿着粉蓝斜襟长裙,窄袖绣着淡金的穿花蝴蝶,使她春葱般的小手如玉般令人可爱。
梅氏与秦氏也分别入座,段擎苍向二位皇子道:“本来我们谈话,不该让女眷同桌,只是今日情况特殊,还请二位殿下不要介意的好。”
凤青鸾想到能够与段樱离一起用餐,心情很好,笑道:“是我和三弟来得太早,打扰段将军的家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而且今日也不该谈政事,能与两位夫人及各位小姐,还有小公子一起用膳,反而是我们的荣幸呢!”
大夫人道:“是是是,都是自家人,别客气。”说到自家人的时候,刻意地向凤青鸾看了眼。
顾采芹却在这时,向二位皇子道:“二殿下,三殿下,采芹敬你们一杯。”
这是顾采芹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的与二位皇子说上话,以前,二位皇子来段府,大夫人总是让她留在房里,她早已经想这样正式面对皇子们了。
其实凤青鸾和凤羽都曾见到过这位采芹小姐,只是向来无人正式介绍,而每次见面的时机似乎也不合适宜,现在她忽然也成了段家的女儿,倒让他们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很礼貌地举杯,与顾采芹干了杯中酒。
梅氏道,“采芹,你一个女孩子家,可莫要这样喝酒。”看到顾采芹要与二位皇子一样,喝干杯中酒的时候,梅氏阻拦道。
“娘亲,女儿今日何其有幸,能够与二位皇子同桌而食,您便让我喝一杯吧。”
说着不顾梅氏的阻拦,便把杯中酒喝干。
梅氏这才向二位皇子解释道:“这是刚刚过继到我名下的女儿采芹,还请二位皇子多多关照。”
段芙蓉哧地冷笑,“你这么轻易就收了别人为女儿,看样子以后你还不知道会收多少个女儿,若是每次收了女儿都叫二位殿下关照,他们又岂能关照得过来?”
段芙蓉的话说的虽然不好听,却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凤羽已经明白了什么,脑海里忽然出现段樱离那清冷的身影,心绪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梅氏。
梅氏神色不自然地继续道:“采芹非常懂事孝顺,也很能干,父母早亡,孤苦伶仃,我实在不忍她一直这么孤单下去……”
凤青鸾打断了她的话,道:“段将军,为何三小姐到这时还未到?”
这么一打岔,梅氏的话自然说不下去。顾采芹见梅氏受挫,漂亮的小脸也是微微发红,看起来二位皇子对于她这位新晋嫡女没有什么好感呢?她偷眼看向凤青鸾,又看向凤羽,发现他们二人一个在等着段擎苍的回答,一个则端起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段擎苍道:“应该快了,我之前叮嘱她一定要来。”
正在这时,已经见到一抹纤细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一袭素黄裙裾,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扉丝水田小夹袄,脆生生的如同一棵清新的小树,面上却是淡淡的神情,如同天边游离的云彩,让人永远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
“父亲,母亲,我来晚了。”
说着向段擎苍和大夫人及梅夫人施了一礼,又给二位皇子见了礼,这才被安排在顾采芹的下首而坐。
大夫人见状,心情倒一下子好了。
要知道,虽然段樱离已经是七品县君,但那也只是在外面而已。这个家里毕竟还有诰命老夫人,还有段擎苍这个大将军,在府内,七品县君这个头衔也就没有人放在心上了,如今她即不算是梅氏的女儿,就算是,也是梅氏的二女儿,可不就得坐在顾采芹的下首?
梅氏隔着顾采芹,把目光投向段樱离……
直到这时,才忽然发觉,自己也许做了件很愚蠢的事。
段樱离似乎完全不介意自己居于下首,反而向三皇子凤羽看了眼,发现他虽然唇角含笑,应对着众人,但眸里已经无一丝笑意,看向段芙蓉的目光,也再没有从前的火热,反而有抹说不出的冰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疏离。
她又看向他的左臂,她知道他那条左臂被段芙蓉伤了,段芙蓉去无名小屋时,她有派人暗中跟随。如今凤羽举杯时,只是单手举杯,除非是与段擎喝酒的时候,才会双手举杯,但杯子也是握在右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