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宛若柳絮的雪花纷纷扬扬,被冲天而起的烟雾熏黑,变成点点灰黑落在锅炉房附近地面,此时冒出一柱滚滚浓烟的豳王府,在一片雪白的洛阳城里显得格外诡异,仿佛失火一般。
锅炉炉膛里燃烧的煤将水加热,滚烫的热水经由管道流入房间内的“暖气”,将一片片“暖气片”加热,而热起来的暖气片,又将空气加热,使得房间里变得温暖如春。
温暖的房间,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在“暖气”里走了一遭的热水,沿着管路流向下一个房间,流过一个个“暖气”,最后回到锅炉里,继续加热,重复这一循环。
此刻,豳王宇文温定定看着窗台下的铜制“暖气”,看看这玩意有没有爆水管的前兆。
冬天在室内取暖,可以靠火盆、火炕,这比较容易实现,也比较省钱,但宇文温偏不这样,他追求的是暖气,要让房间内温暖如春,所以需要热水锅炉“集中供暖”。
构想是好的,但实现起来代价昂贵,且不说构建一个实用的供暖系统费钱费事,就说时不时的水管爆裂甚至锅炉爆炸事件,使得宇文温的这一构想成为让人望而生畏的“奇技淫巧”。
他足足花了将近十年时间,耗费无数财力投入“技改”,才得以初步实现暖气的实用化。
而就在前日,房间里试运行的暖气爆水管,所幸没有烫伤人,但宇文温让人换了一个新暖气后,决定继续亲自试用。
需求推动技术发展,出现于实验室的技术,必须有实用价值,才有发展下去的必要,宇文温用烧钱的办法推动供暖技术的发展,最后能否如愿推广却不知道。
也许花了无数钱财之后,发展出来的锅炉供暖技术,就只有他敢用,但即便如此,也值得了。
此时此刻,房外下着小雪,而宇文温在房中身着单衣,惬意非常,科技带来的享受,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
收回思绪,宇文温看向面前的舆图,这是建康城的舆图,画得很详细,他不知看了多少次,而现在,却仿佛第一次看见,看得聚精会神。
昨日,王頍已经率兵攻占京口,按计划,今夜应该进攻建康,如果一切顺利,周军此时应该已经攻入台城,强攻皇宫。
而他的兄长宇文明,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他的飞鸽传书,为接下来该怎么做决定而头痛。
对方会做出什么决定,宇文温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几率会很高,平定陈国的大功,虽然不能独占,大头却跑不掉。
但世事无绝对,再完善的计划,也不能保证局势百分百会如自己预期的那样发展,如果真出了什么篓子,宇文温可不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
一个争功诿过的主公,不会得人心。
虽然事前他对王頍说过,此次作战若是搞砸,所有责任由对方扛,但说归说,这次作战若真是搞砸了,宇文温决定该负的责任还是要负。
即便为此付出政治上的代价,也得扛。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用了过期舆图嘛,误会,这都是误会!
想着想着,宇文温的思绪飞到遥远的南方,飞到建康城。
精心策划的作战行动,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刻,能否顺利实施,就看王頍的能力,对方到底靠不靠谱,现在想已经没有意义。
那么,到底今晚战况如何呢?
看看窗外飘扬的雪花,宇文温陷入沉思。
。。。。。。
张丽华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台城化作火海,无数人在大火之中呼喊奔走,她看见儿子陈深、陈庄为烈火引燃,化作火人,无助的跑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挣扎着渐渐没了动静。
这个梦太真实,以至于让张丽华惊出一身冷汗,她坐起身,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赶紧扯过被褥挡着身体。
填充着鹅绒的被褥轻且暖和,但此时有些重,似乎另一端被人扯着,张丽华转头看去,借着昏黄的灯光,看见一旁躺着陈媗。
面色红润的陈媗面朝她侧躺着,双目紧闭睡得正甜,一只光溜溜的手臂伸出被褥,紧紧裹着被褥,所以急切间扯不动。
张丽华伸手过去,将陈媗的手臂收回被褥内,碰到光滑的身体,这才意识到对方和她一样,不着片缕。
一片混沌的脑子渐渐清醒,张丽华渐渐想起来,今夜是她和陈媗服侍宇文温就寝,三人折腾了不知道多少次,极尽欢愉之后才大被同眠。
陈媗承被宇文温折腾得筋疲力尽,所以睡得死沉死沉,张丽华要好些,却也觉得身子乏力,正要躺下休息,却发现榻上少了一个人:宇文温不在榻上。
她明明记着宇文温睡在自己和陈媗中间,如今却没了人影,会是去哪里了?
见着外间有灯光,张丽华琢磨着宇文温在挑灯夜读,于是躺下睡觉,然而怎么都睡不着。
陈媗不知道建康会发生什么事,但张丽华知道,她按照宇文温的要求,给宦官李善度写了一封信,还将自己的随身玉佩交给对方。
宇文温这么做,当然不是为她牵线搭桥和陈叔宝及儿子陈深、陈庄联系上,不仅如此,宇文温还问出了陈叔宝与萧摩诃夫人安氏的奸情,可想而是在策划着什么。
张丽华不光长得漂亮,还很聪明,能猜出宇文温即将对陈国动手,而且是直接对陈叔宝动手。
一旦陈叔宝出事,陈国必然乱成一团,宇文温就会趁机把局势搅得更乱,以便渔翁得利。
而把她和陈媗当做礼物送人的孔范,会被宇文温借刀杀人,从此,两人私下勾结的事情,恐怕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过河拆桥,好狠;借刀杀人,好手段。
想到这里,张丽华忽然一惊:她和陈媗,也知道宇文温和孔范勾结的事情。
宇文温,不是一个会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人,这一点张丽华看得很清楚,王妃和几位侧室都貌若天仙,她和陈媗相比之下,不算出众,如果哪一天....
想到这里,张丽华哪里还睡得着,她为宇文温所占,历时两年肚子都没有动静,虽然陈媗也没怀上身孕但胜在年轻,有得是时间,她却不行。
现在,宇文温对她很感兴趣,但总有一天会厌烦,届时她若还没有一儿半女,恐怕情况不妙。
张丽华再次起身,下榻之后在地上凌乱的衣物里挑拣了一会,穿好之后走出去。
房里很暖,所以张丽华虽然衣着单薄却不怕着凉,转到外间,果然看见身穿睡袍的宇文温坐在书案旁,待得张丽华看见对方在做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此时此刻,宇文温正就着烛光擦拭一把佩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大半夜的不睡觉,独坐擦刀,宇文温的行为让张丽华觉得有些渗人,此时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思索片刻,便低声问道:“大王?”
“嗯?起来了?”
宇文温看向张丽华,笑了笑,示意对方过来。
张丽华坐在宇文温身边,问:“大王何故如此?”
“长刀夜鸣,真是让人血脉贲张。”
“啊?”
“宝刀夜鸣,是等着痛饮鲜血....”宇文温说完,张丽华脸色一变,不敢接过话茬。
她当然不好说这个话题,不过宇文温不在乎,收刀入鞘,随后让张丽华垂足坐在榻边,他则躺在对方腿上,以膝为枕。
两人四目相对,张丽华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宇文温看出她的心思,正纠结间,却听对方问:
“会唱《玉树后庭花》么?”
“妾会的。”
“唱来听听。”
“是。”
张丽华说完却有些迟疑,《玉树后庭花》原是乐府歌,陈叔宝为其填词,其意境好像不太适合宇文温这样性格的人。
但她可不敢违抗宇文温的意思,随后轻启朱唇唱起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张丽华的歌声婉转,宛若山涧溪水流淌十分好听,这首歌她为陈叔宝唱过不知多少次,自然熟得不能再熟。
就在她唱完“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之后,宇文温忽然说道:“人有祸兮旦福,若....那两人有个三长两短,寡人许你每年祭奠。”
那两人,当然指的是陈深、陈庄,张丽华闻言一愣,随即双目通红,捂着嘴低声抽泣,些许泪水落在宇文温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