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桅船船队,旗舰,人称“五桅船主”的张鱼正在舱内查看航海图,一名将领入内,向他禀报:“船主,与我方同航向的船队搭载皇朝使团,要与回程的波斯使团一道下西洋。”
张鱼闻言抬起头问道:“使团?怎么他们现在才...好了,我知道了。”
将领告退,书案旁一人随后问道:“张船主,皇朝使团要去哪里来着?”
“听说是去波斯国,还有罗马国。”张鱼用镇纸压住航海图,看向对方:“一来一回,怕是要一年。”
冯盎闻言却不惊讶,因为他知道下西洋走一个来回所需时间不短,只是觉得皇朝这么快就派使团去波斯,真是动作迅速。
要知道今年年初他乘船北上时,波斯使团才抵达广州番禺,冯盎还以为对方至少要在中原待上大半年,再怎么也得明年才启程回国。
看着海图,冯盎感慨:“朝廷看样子是要加强与波斯国的海上往来,如此,南洋贸易公司又得扩充船队了。”
“那不正好?广州那么多新工场投产,不就等着订单呢。”张鱼说着说着,笑起来:“此去广州,张某可得去冯使君的造纸场转转,开开眼界。”
“嗨,那造纸场是族里产业...再说了,西阳的造纸场那规模才叫气派,广州的造纸场,不值一提。”
冯盎同样笑眯眯的说着,他跟张鱼打过交道,算是熟人,所以说起话来无拘无束。
五桅船主张鱼非官非民,却是海上说一不二的人物,靠的不光是手中庞大船队,还有天子的绝对信任,简而言之,张鱼就是替天子处理海贸事务的大掌柜,关于海贸事务发表的意见,就等同于天子的旨意。
冯盎作为高凉冯氏的“当家”之一,在海贸事务上和这位五桅船主打过多次交道,摸清楚对方的脾气后,自然要见缝插针的打听一些“内幕消息”。
此次难得和张鱼同行,冯盎很珍惜这一机会,他要打听的消息,是关于吕宋的。
涨海以东的蛮荒大岛,如今已成南洋贸易公司正在开辟的新天地,而朝廷不久前作出决定,要在这岛上设州郡,将其正式纳入朝廷治下疆域。
州名“吕州”,州治吕宋,首任吕州刺史,就是出身高凉冯氏的冯盎。
新任吕州刺史冯盎,不需要在吕州劝课农桑,因为岛上都是土人,从来没有种田种桑养蚕的传统。
冯盎要协助南洋贸易公司在吕州勘探、开采金银铜矿,向中原输送大量金、银、铜料,并开始“腾笼换鸟”,让中原移民在吕州吕宋安家落户。
而冯盎要向张鱼打听的内幕消息,是吕宋港的“定级”问题。
如果吕宋港被定为最高的“甲级港”,那他可不能犹豫,赶紧在规则允许范围内,在海边圈地,在吕宋城内占地皮,等着吕宋港兴旺起来后,届时即便只是坐收地租、房租,就能大赚特赚。
要知道甲级港——龙编港如今可是寸土寸金,冯盎对当初自家在龙编港“置业”动作不够坚决以致痛失商机感到痛心疾首。
“我记得..太子殿下,多次问起吕宋的情况呢。”
张鱼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让冯盎听了喜出望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船主这次路过番禺,一定要到寒舍坐坐!”
“冯使君府邸,不是在吕宋么?”
“啊...对,对,在吕宋,在吕宋!”
。。。。。。
高凉,冯氏聚居地,一处大院内,刚从番禺抵达高凉的冯盎,正陪着祖母、谯国夫人冼氏说话。
冯盎自辽西觉华岛登船浮海南下,在莱州转乘五桅船主张鱼的快船,从那时起半个月时间就抵达广州番禺,中途不靠岸,走完了超过五千里的海路(折算为陆上里程)。
他顾不得旅途劳累,要将所见所闻说与祖母知晓。
冼氏受封谯国夫人,如今年近九旬,白发苍苍,见着小孙子行事愈发干练,她欣慰不已,开口问道:“杨总管在辽西可好?”
“杨总管很好呢,杨夫人也很好,只是杨总管身为方镇大员,不好送礼,就只能托孙儿向祖母问候,请祖母保重身体。”
说着说着,冯盎让人捧上来一个木匣:“这是孙儿在辽西采买的千年人参,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千年人参?”冼氏看着孙儿,表情似笑非笑,冯盎见状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呃..反正就是有年头的人参嘛,祖母若是身体不适,适当服用,必然痊愈。”
“好好好,三郎的礼物,祖母收下了。”
冯盎见着祖母精神不错,便坐在一旁,向祖母说起此次辽西之行的所见所闻。
高凉冯氏,原本不是高凉本地人,冯氏为燕国(北燕)宗室,当年燕国灭亡之际,大部分燕国宗室随着末帝冯弘逃亡辽东,逃入高句丽境内,却有宗室冯业带着族人浮海南下,投奔南朝,最后在岭表高凉定居。
数百年过去,原为北人的冯氏,成了高凉冯氏,但冯氏子孙,都记得自己的根在北方。
此次冯盎前往辽西,公私两便,既完成了公务,又到祖先生活过的地方转了转,当年的燕国国都龙城,就是如今的营州州治柳城。
燕国灭亡数百年,逃亡高句丽的冯氏已经没了踪影,而浮海南下的这支冯氏却延续了下去,如今后终于有子孙返回故地。
而在广州当了多年父母官的杨济,如今是营州总管,杨济在广州任上多行善政,故而在岭表俚僚百姓之中声望很高,冯盎抵达柳城后,顺便拜访了对方。
还为杨济的夫人冼氏,带去了娘家人的书信,以及高凉家乡的特产。
身在辽西的冯盎,待得天气转冷,走海路返回岭表,途径莱州时,还遇见了率军班师的辽东道行军总管、皇子宇文维城。
“官军在辽东,打得敌军抱头鼠窜,对方军中又爆发瘟疫,内忧外困之下却进退不得,宛若老妪...呃...咳咳,反正再来那么几次,朝廷收复辽东易如反掌。”
“祖母,二兄在长安一切安好,孙儿此去吕州,不能时常侍奉祖母,还请祖母保重。”
冯盎说起见闻来滔滔不绝,冼氏看着孙子,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
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夫君冯宝、儿子冯仆,如今见着三个孙子之中最小的冯盎已经成才,她很高兴。
冼氏的三个孙子之中,长孙冯魂在广州总管府任职,常驻番禺顺便打点家族产业,时不时回高凉看她;次孙冯暄在长安任职,只能靠书信和家里联系。
如今么孙冯盎要到涨海以东的吕州任刺史,要有一番作为,她这个做祖母的,终于可以放手了。
夫君冯宝壮年早逝,儿子冯仆同样如此,拉扯着三个孙子主持大局的冼氏,终于盼到孙子长大成才,在新朝前途无量。
如今岭表平靖,冯、冼两家人丁兴旺、产业发达,所以冼氏觉得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该安排后事了。
得益于“北冰南售”,年迈的冼氏在炎炎夏日有冰块消暑,不用承受酷暑煎熬,但她年近九旬,岁数摆在那里,还能活多久,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感觉。
人总是要死的,冼氏心愿已了,没太多不舍。
她这一生,对得起娘家,对得起夫家,对得起丈夫、儿子,也对得起孙子,所以最后的期盼,就是家乡平平安安,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之苦。
握着孙子的手,冼氏提前交代:“中原纷乱数百年,终于一统,你们要珍惜这太平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