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口,长江南岸,陈国西平将军、使持节都督郢州以上七州诸军事的郢州刺史鲁广达站在座舰上举目远眺,他的座舰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陈国郢州水军战船,对面那桅杆林立的船阵则是来犯的周国襄阳水军。
双方是老对头了,周国和陈国每次大战都少不了在长江上决一胜负,而每一次大战都是以陈国水军获胜告终所以鲁广达不认为此次会有何意外。
襄州还属于南朝时襄阳水军原本是南朝水军的一部分,虽然二十多年前北朝有了襄阳水军依旧控制不了长江,对此鲁广达有充分的信心。
此次江北周军不知何故大力南侵而襄阳水军沿汉水自北向南由汉口进入长江,从昨日起双方对峙到现在终于进入决战时刻。
“将军,是东南风!”桅杆上的士兵高声喊道,鲁广达闻言抬头看去,只见四周战船上的旗帜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飘向西北方向。
陈军在东南而周军在西北,东南风向对陈军十分有利,鲁广达没再犹豫随即下令擂鼓升帆,既然风向有利那么己方水军没必要畏畏缩缩等着对方来攻。
然而陈军这边刚擂起鼓对面的周军也开始擂鼓而且声势还十分惊人似乎对方是要主动进攻,这是逆风进攻按说襄阳水军将士不可能如此儿戏可现在就真是这样了。
水军主力决战双方战船密密麻麻分列江上,一般情况下是上游或者上风向的一方先放出火船冲向对方,等火船将其烧得一塌糊涂或者逼乱阵型后己方大船随后杀到凭着拍杆一番痛揍然后就是血腥的接舷战。
如今是东南风,在陈军将领看来周军逆风进攻要放火船是妄想,点着火的火船大多是没有人划桨只能靠着风帆乘风而行,现在是逆风若是放火船出来搞不好会被风吹回头烧到自己。
放不了火船那么就只能凭着大船硬冲,可若是说到大船陈军这边可不逊色,而且郢州水军满员有四万如今主力出战密密麻麻的战船绵延数里,要是来硬的他们没怕过谁。
两军一南一北开始对进而双方之间江面上有河沙淤积成的鹦鹉洲,鲁广达很快做出了决定:陈军战船主力全军升帆北上,左侧的战船逆水而上绕过鹦鹉洲然后顺流而下从侧翼进攻周军。
鹦鹉洲位于长江之中正好在陈、周水军之间偏西方向,鲁广达派出的是覆盖着生牛皮的蒙冲、斗舰要凭借速度快的优势绕过鹦鹉洲,这些快船两边都有八十棹而棹手皆老手,往返袭扰快过风电即便是逆流而上也毫不影响速度。
而作为直接进攻的主力,最先放出去的是火船接着是满载悍卒的走舸,压阵的是他亲自指挥的水军本阵,有大舰金翅、青龙、平虏连同三重楼船总数三百余作为强舰冲击的主力,连同其他大小战船上千艘一起乘风而攻。
鼓声点点连成一片宛若阵阵惊雷,在让人热血贲张的战鼓声中陈国水军和周国水军渐渐接近,双方的打算都一样:主力战舰直接对冲而派出快船绕过鹦鹉洲先解决对方的快船然后顺流而下袭击侧翼。
水军交战由远及近,远战兵器有人力砲车、强弩、弓箭,两船接近但还没接舷时有火箭、火炬,接近后是拍杆和钩拒,最后是泼熔铁汁以及残酷血腥的接舷战。
这一切对于陈国水军甚至周国水军来说都是十分熟悉的套路所以胜负关键就在两军战船接战时主帅的指挥能否打乱对方阵脚找出破绽一鼓作气击溃。
最先的手段是火船,陈军放出的火船因为是顺风所以前进速度很快,周军的应对也在意料之中,他们派出走舸迎上前来,船上士兵用钩拒将火船勾住然后泼水弄灭或者用长柄斧将其弄沉。
陈军随后的攻势来临,帆、棹并用的蒙冲、斗舰尾随火船而至,先是一部分和拦截火船的周军走舸缠斗另一部分则是径直冲向其后的主力战船。
那些主力战船和士兵们见过的大船不同:船身圆胖顶部似乎覆盖着木板上披生牛皮,船体颇大可桅杆只有一个行船靠的是长棹,这模样有些奇怪的船看起来像是个背着壳的大乌龟。
除去那孤零零的桅杆外其他竖起的则是高达数十尺的拍杆,拍杆是威力巨大的水战兵器在竿首置有巨石竿后连着辘护平日里如同桅杆竖起,待得敌船近前将拍杆释放凭着巨石下坠之威可以直接蒙冲斗舰拍成两截。
在备有数根拍杆的大战船之前蒙冲斗舰这一级别的战船只有死路一条可陈军先锋快船却悍然无畏的向周军主力舰冲去,他们的使命就是飞蛾扑火。
用自己的粉身碎骨让敌军发拍,然后己方主力舰冲来便可先发制人。
拍杆威力巨大可有个缺点就是发拍之后再拉起来需要较长时间才能再次发拍而这个时间差就是己方主力舰的机会。
十五年前,陈国湘州刺史华皎叛国投梁而陈国朝廷随即派出水、陆大军平叛,陈军主帅、名将吴明彻率领三万水军在洞庭水道白螺与叛军水军决战时用的战术即是如此。
战前,吴明彻募军中小船悍卒许下重赏,令其决战时率先攻击叛军主力大船承受其拍,敌船发拍完毕还没来得及拉起拍杆便被官军大舰冲到结果一轮发拍过后叛军大船伤亡惨重沉没大半最后大败。
此次陈军先锋便是承担着了这样的职责,他们不顾周军走舸的拦截忍受着强弩箭矢的覆盖径直靠向大船,虽然蒙冲斗舰没有拍杆但士兵手中长柄斧可以破坏大船船体也可以纵火烧船所以对方不可能视若无睹,
一根根拍杆发拍激起巨大水柱,除了少数陈军战船躲开之外大部分都被周军大船上的拍杆击沉,有的士兵生还而有的士兵则被拍得稀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出战前拿了重赏若是没能躲过拍杆那就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运气不佳。
这些陈军先锋以自己惨重的伤亡为随后冲到的主力舰争取了时间,因为是东南风的缘故陈军的主力大舰满帆前进速度极快,借着先锋的飞蛾扑火之举他们已经逼近了周军大船。
一名落水的陈军士兵看着己方逼近的战船面露喜色,周军的大船拍杆已发如今哪里来得及拉起来再战,此战官军是赢定了!
忽然间浪花飞溅他看见周军大船上那一端已入水面下的拍杆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升起,速度之快哪里是他记忆里拉起拍杆能达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己方的大船已经冲来和周军大船交错,双方的拍杆几乎是同时发拍砸到对方船上,他睁眼看去面前一艘己方大船受损颇大而敌军大船也是....损失轻微?!!
。。。。。。
鹦鹉洲东端江面,周、陈水军主力缠在一起恶斗,他们各自派出的偏军不约而同地向上游鹦鹉洲西端前进想要绕过鹦鹉洲再顺流而下突击对方侧翼。
虽然都是逆流而上但陈军战船借着东南风满帆前进速度极快,不说蒙冲斗舰即便是金翅大船的速度也不慢,原以为可以借着顺风之势抢先绕过鹦鹉洲西端调转船头顺流猛攻可他们发现对面的周军速度也不慢。
具体的说是对方的大船速度不慢,那些大船的样貌和陈军将士见过的船截然不同因为其头尾竟然各有一个“轮子”!
那轮子如同水车一般转动着划水,按照左右对称的原则想来周军这种大船左右各有两个轮子在划水难怪行进速度那么快,有见多识广的陈军将领看了看便一语道破天机:“那是水车船!!”
车船,在江南很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只是很少有人用更别说是用来做战船,故梁水军将领徐世谱在江陵失陷后南下追随陈高祖陈霸先,后来的陈国水军战具都是由其监督打造其中就有水车船。
水车船两边有轮一般是每边一轮其上八楫由人力踩动可无风而行船,优点看起来不错可缺点也有主要是加了双轮船体重吃水变深所以在浅水地带行动不便且船身重不灵活。
依着这些缺点水车船没有大范围推广但陈军将领既然知道对方的大船不利接近浅水便有了对策,他们命令快船奋力冲刺赶到鹦鹉洲西端在周军水车船掉头前缠住对方,为己方金翅、楼船等大船争取时间。
“上弦,把万钧神弩全部上弦!”“炉子烧起来把铁熔了准备好!!”“点火把,弓箭手准备放火箭!!”
此起彼伏的喊声在陈军各战船上响起,万钧神弩一发十余矢威力非比寻常而熔铁就是烧熔的铁汁在双方战船接近时泼到对方船上,士兵被淋到非死即伤而甲板被滚烫通红的铁水沾上极易着火。
管你什么水车船,除了拍杆和接舷战之外那些旁门左道的玩意有什么用!!
正当陈军准备大干一番的时候却见旁边鹦鹉洲上有大批周军士兵的身影,对方似乎是想在洲上贴近水边向陈军战船放箭,陈军将领目测了一下距离发觉火箭根本就威胁不到己方船队便不以为意:对方为了取胜倒是手段层出不穷可这样没用。
还不如多造几艘船这样胜算还大些,想着以陆制水的这种小手段来扭转战局真是病急乱投医可笑至极。
正嗤笑间忽然听得破空之声接连响起抬头看去却是鹦鹉洲上周军射出全身是火的巨箭,那巨箭向陈军战船袭来有的射空有的却是钉在船身上开始引燃船板。
“巨弩,是巨弩!!洲上有许多巨弩!!”瞭望手在桅杆上声嘶力竭的大喊着,陈军未曾想周军会把巨弩运上鹦鹉洲对己方放箭赶紧亡羊补牢派出快船登陆沙洲,船队前锋即将接战现在侧翼有巨弩射火箭放着不管总让人坐立不安。
“把洲上的敌军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