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上午,一队骑兵护送着马车向皇宫驶去,‘伤势痊愈’的宇文温坐在马车中,此时距离他在大殿上昏倒已有六日,在多方协调确定一切没问题后入宫面圣。
依旧是在止车门下车,步行穿过端门,从阊阖门入皇宫,当然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木箱,里面装的是送给小皇帝的礼物。
虽然是宗室,带东西入宫还是得接受检查,因为面圣是提前几日便定好的行程,故而已有内侍在门边守候,东西自然不用一件件翻过,守门禁军将领只是开箱查验,确认里面没什么看上去可疑的东西。
借着这个机会,站在阊阖门边的宇文温再度打量起四周来,这座新落成的皇宫沿用故齐皇宫地基,连布局都差不多,几处大门的地址基本和原址一模一样。
也许是为了省时,也许是为了省下设计的心思,按照别人所说,入今的大周皇宫和故齐皇宫基本一致,就连主要宫殿的名字都差不多。
太极殿自然是各国都有的主殿,止车门、端门、阊阖门这一布局,接连几个定都邺城的朝代都是如此设置,宇文温只是觉得朝廷如此不讲忌讳还真是罕见。
齐国亡国也才六年,又不是权臣篡位然后拎包入住皇宫,原样照搬皇宫样式也就罢了,大部分宫殿的名字都没改,这要是多懒啊!
想到这里,宇文温不由得想起另一件事,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杨坚接受禅让以隋代周后,嫌弃原先的长安城,此时的城池是汉长安城,历经数百年战乱破败狭小,于是杨坚便决定新建都城。
新城选址在汉长安城东南的龙首原,新建都城名为大兴城,亦是后来唐长安及后世西安城的前身,不过如今隋国还未如原先那般一统江北,所以建新城之事一直未见动静。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如今适逢多事之秋,想来朝廷也是为了尽量体恤民力吧。’宇文温如是想,周国原先的都城长安变成敌国都城,只能在前敌国国都邺城兴建皇宫,为了省时省力便照搬原来的宫殿形制,大约是无可奈何之举。
在阊阖门耽搁了一会,宇文温进入大门继续前进,在内侍的带领下绕过太极殿,过朱华门来到其后的昭阳殿,内侍先入殿禀报,随后宇文温入内觐见。
循例一番拜见后,小皇帝宇文干铿赐座,宇文温便坐了下来,和皇帝‘叙旧’。
“西阳公伤势如何了?”宇文干铿问道,宇文温那日在大殿上昏倒,确实让他牵挂不已。
“回陛下,微臣伤势已痊愈,如今吃得下睡得着,请陛下放心。”
“西阳公莫要哀伤过度,朕的父兄亦为杨逆所害,每每想起不由得心如刀绞,只是每日长吁短叹不过徒然生悲...”
“朕读史书,知那越王勾践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发愤图强,十年生育,十年教训,最后得以攻灭吴国报仇。”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与杞国公、世子在山南厉兵秣马,屯粮备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配合朝廷大军攻打杨逆,待得攻入长安之时,便是报仇雪耻之日。”
“朕听人言,山南颇多烟瘴之地,其间蛊虫毒蛇无数,又有山川湖泊密布,河塘滩涂纵横,百姓开垦农田不宜,也不知是否属实?”
“山南荆、襄、安、江陵以及黄州总管府,各处地形略有不同,且听微臣一一道来...”
小皇帝没到过山南,宇文温便化身旅游专家,向其讲解山南各地的风土人情,这就是他此行的主要责任,陪天子说话,说一些有趣的话题为其解闷,排解心情。
山南古时为楚地,若按禹贡九州,如今的山南地界为古豫州西南部分,古荆州北部;山南荆州总管府,即位于后世所称南阳盆地内,早在两汉时期就已开发,东汉光武帝刘秀就起家于此。
而襄州总管府、江陵总管府亦是古荆州的一部分,开发时间较早,良田连片户数众多;安州总管府毗邻古云梦大泽,随着云梦泽面积的渐渐缩小,开垦出大片水田,迁来此处的百姓日益增多。
黄州总管府位于长江北岸,大别山脉南麓,有西阳五水,数百年来官府与西阳蛮(五水蛮)不停较量,如今已将山外大部蛮民归化为百姓。
“江沔之地水网纵横,水可灌溉农田,但雨季又肆虐成灾,故而欲兴农事,必先修水利,无论是河堤、沟渠缺一不可...”
“陛下所问,山南是否有毒虫异兽,臣就任巴州刺史一年有余略知一二,这江沔之地确有蛊虫,名为血吸虫...”
“血吸虫!”宇文干铿闻言大惊,然而惊讶之余却隐约有期待之意,那表情宇文温很熟悉,就像大部分小孩子一般,对于未知事物即害怕,又想了解。
“血吸虫,又称水蛊,顾名思义以吸食人畜血肉为生,此虫幼时生于水中,人畜入水时一旦为其发现,即刻蜂拥而上,从毛孔钻入体内,附着于五脏六腑之间,吸**血并产卵于体内,一生十,十生百...”
“为血吸虫所附人畜,初始未见异常,然则其虫于体内繁衍,人畜便开始发烧、咳喘、胸痛,然后日益消瘦,目光呆滞,四肢瘦弱无力,臌胀腹水,如同孕妇般,百姓称之为鼓胀病,陛下可知此为何故?”
“此为何故?”宇文干铿问道,他面色有些发白,想来是猜到其中缘由,只是不敢确定。
“患者受血吸虫之害,肝脏肿大,而腹中蛊虫密密麻麻...”
“啊!”宇文干铿闻言惊道,听得宇文温这么一说,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团团血红小虫在人的肚子里蠕动的情景,不由得全身一阵恶寒。
“这...这可如何是好?江南水网纵横,万一到处都是这血吸虫,百姓该如何耕田种地?”
“陛下无忧,血吸虫虽然无孔不入,可是却有一致命弱点。”宇文温说道,“此虫年幼时,须得寄宿在水中一类螺之中,除此之外无法生存。”
“此螺状若长钉,故而得名钉螺,微臣从一卷上古残书中得知,血吸幼虫须得栖息钉螺之上才能生存,故而有水之处若无钉螺则定无血吸虫。”
“那么有钉螺之处便有血吸虫了?”
“有钉螺之处未必有血吸虫,可有血吸虫之处必有钉螺。”宇文温答道,“为以防万一,臣便命人四处扑杀钉螺,所用之法便是投放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即沸腾,将钉螺杀死。”
听得宇文温说山南各州已经开始扑灭钉螺,百姓们再也不会受血吸虫之害,许多长年无法开垦的荒滩已开始利用,宇文干铿松了一口气。
“山南州郡要劝农桑果然不宜,杞公、世子、还有西阳公真是辛苦了。”
见着话题谈开,气氛热络起来,宇文温便献上此行带来的礼物,自朝廷定都邺城以来,宗室第一次进京面见天子,备下的礼物自然不能少。
首先是鹿皮五十五张,杂皮三千六百张,雁翎毛十万二千根,各类药材三百余斤,深青缎一百四十五匹,黑绿缎一百七十匹,丹红缎一百一十三匹。
然后是活物:鹿十二只,雁三十六只,鸳鸯二十四对。这些都在抵达邺城后第二日便送入宫中,所以今日带来的是第二批礼物。
环锁铠三领,雕龙玉石镇纸两对,豹皮六张,虎皮三张,白虎皮一张,象牙六对,角弓五张,雕翎箭一百五十六支。
这些都算寻常之物,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陛下,此为琉璃宝镜,映照人面毫发必现,共三面。”
“陛下,此为千里镜,可借其看见远处景象,共三根。”
“陛下,此为自鸣音乐盒,凭机括之力可发出音乐。”宇文温说道,对琉璃镜和千里镜爱不释手的宇文干铿,听得他这么一说更加来了兴趣。
“西阳公,这...音乐盒是怎么回事?”
宇文温将一个木盒捧到小皇帝面前的案上,从盒其中拿出一枚方孔钥匙,插入木盒侧面的一个方孔内,转了几圈之后,木盒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那声音如同山涧溪水叮咚响个不停,宇文干铿惊喜的看着这音乐盒:“这...这是怎的,怎会如此有趣...”
“陛下,微臣昔年于长安东市,遇见西域番商售卖一种自鸣音乐盒,当时是百思不得其解,原想着买回来研究一二,未曾想却为人捷足先登,后自己摸索许久,依样画葫芦于近期做出此物来。”
“此物以发条为动力,故而不需人力,只需用这钥匙上紧发条,盒内便会发出悦耳之声,只是音乐单一,不断重复罢了。”
宇文温一本正经的甩锅,世间并无番商售卖音乐盒,他是受了后世西洋音乐盒的启发,为了‘创收’才弄出来的西阳音乐盒试作品,未曾想被打发来邺城面见天子,故而顺便将其带来当做礼物。
宇文干铿小心翼翼的捧起音乐盒,侧耳倾听那悦耳的声音,方才他的堂兄献上琉璃宝镜,当真是让人惊喜不已,又试用了那神奇的千里镜,能将远处宫殿看得清清楚楚,这几件礼物当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西阳公,这些礼物真是太有趣了!”
“陛下,杞国公闻得陛下忧心国事,特献上山南州郡舆图,世子宇文明为陛下献上书籍百卷,微臣不才,搜集了许多故事...”
“故事?太好了,西阳公可得说与朕听听!”宇文干铿十分高兴,他孤零零一人在皇宫里住着,没有亲人,没有好友,来来往往见着的都是熟面孔,每日里除了看书也没什么事做。
如今堂兄不远千里来到邺城入宫看他,带来了许多有趣的礼物,还要讲故事给他听,只是个孩子的宇文干铿哪能不高兴。
“微臣遵旨!”宇文温闻言行了一礼,见着小皇帝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心中一笑:呐,是你要听的,可别到了晚上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