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西市,李三九漫步其间,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各种奇珍异宝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过这倒没让他太过稀奇,因为长安的东、西两市,其热闹程度不亚于此地。
当年,他还是长安皇宫里的一个小宦官,身份卑微,时常出宫采买,虽然是个肥差,但油水轮不到他捞,不过是个跑腿的。
负责采买事宜的宦官,和外面商贾勾结,以次充好、低买高卖,鱼目卖出珍珠价,这都是家常便饭,钱是大把大把的捞,可就苦了李三九这些小宦官。
没有露陷也就罢了,一旦被人识破,责任都推到他们这些出宫跑腿的,一通乱棍下来不死也残,扔到宫里某个角落,无助的死去。
李三九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活不下去只能净了身入宫当宦官混口饭吃,混了几年没能出人头地,只能当个低贱的跑腿。
同期入宫的伙伴,没出头的大多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身亡,一次他不小心打破东西,若不是当时宿卫皇宫的宇文温遮掩过去,李三九事后大约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大象二年二月底,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但李三九逃出了皇宫这个牢笼,跟着宇文温夫妇远走安陆,从此以后,他便成了府里的管家直到现在。
当年瘦弱的李三九,如今身材挺拔,丝毫看不出芦柴棒的样子,除了伙食好之外,也是按着郎主宇文温的要求,每日里和护卫们一起锻炼的结果。
因为身体的缺陷,他不可能像正常男子那般底气十足,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说法,也和他没关系。
练四肢练跑步,骑马、射箭或者拔刀砍人都不成问题,遇见危险即便打不过,跑起来速度也是飞快,身手也很敏捷,自保那是绰绰有余。
一阵香风袭来,李三九忽然侧身,一名胡女撞入他身旁的全有怀中,还没等全有回过神来,那胡女风韵万千的扯着手娇嗔道:
“郎君,到肆里喝一杯如何?”
字正腔圆的官话,连第一次来北地的全有都能勉强听懂,他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么一折腾弄得满脸通红,赶紧甩手要把这衣着暴露的胡女甩开。
结果对方如同蛇一般缠上来,凑上来在他耳边说着:
“郎君莫要如此绝情嘛。”
暖暖的气息吹到全有耳朵,他只觉得半截身子都酥了,整个人都僵着,脸已憋得通红,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贾牛一把将那胡女揽过去。
“小娘子,肆里除了能喝酒,还有甚耍子?”
“哎哟,三位郎君一起来,奴家可受不住呀。”
“受不住?老子一个人就能把你弄得起不来!”贾牛嬉皮笑脸的在其臀部拍了一下,然后塞了几个铜钱:“够翘,有赏!”
胡女笑骂着转入旁边酒肆,一步一扭,全有窘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可从没见过如此豪放的女子,真是大开眼界。
“我说全中尉,你这样是不行的,这些小娘子最会勾人魂魄,你老是躲躲闪闪,知道在她们眼中是什么?”
“是什么?”
“没见过世面的肥羊啊!不宰你宰谁?还不得拉着不放!”
贾牛一把揽着全有,开始传授‘心得’,这位和他当年刚到长安一样,十足土包子一个,什么风情都不懂,必须得教。
李三九见状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走,手中多了一个蜡丸,那是胡女贴过来时,旁边一位路人趁乱塞到他手里的东西。
郎主在邺城布有眼线,其中一条是王府司马张定发管着,而又有一条,是由他负责。
维持眼线的费用不低,但又要掩人耳目,所以王府账面上是丝毫看不出端倪的,尤其李三九手上这条线,走的账目只有他和郎主宇文温才知道。
为了保密,即便来到邺城,李三九也不能和对方私下碰面,只能是用这种方式来个近距离接触,当然这条线的作用,和别的不一样。
狡兔三窟,当年从皇宫里逃出来后,李三九跟着尉迟炽繁东躲西藏,这种窘迫的情况绝不会再出现了。
正行走间,忽然发觉西市开始骚动起来,李三九使了个眼色,贾牛便挤向前方去打听消息,他大概听得懂北地口音,没有沟通障碍。
片刻后,他满脸凝重的跑了回来:“出事了,蜀王故去了!”
。。。。。。
胙国公,原本到处可见的大红灯笼,均已悉数换成白纸灯笼,府里从上到下,全都身着素白,没有谁敢高声说话,更没人敢笑逐颜开。
方才传来噩耗,丞相、蜀王尉迟迥薨,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胙国公尉迟顺,已经赶往蜀王府,而胙国公夫人王氏,指挥仆人把原本张灯结彩的府邸,收拾成一片素白,转入侧厅,却见两个女儿正在说话。
回家探亲的尉迟炽繁,即将出嫁的尉迟明月,如今均已换上素白衣裙,连着西阳王世子宇文维城,也换下了一身朱紫。
见着王氏进来,尉迟炽繁让侍女带着儿子出去,随后呜咽着说道:“母亲,怎么,怎么会这样...”
尉迟炽繁面有泪痕,刚刚哭过一场,就在刚才她还带着儿子去探望祖父,未成想刚回来不久,就收到噩耗:蜀王薨了。
“唉,舅公大病初愈,其实大家都知道时日无多,却没想到...只是四娘的婚事也就得暂缓了。”
这个时代,称呼公婆是为“舅(公)姑(婆)”,王氏唏嘘之余,不由得想到四女尉迟明月:这样一来,婚事可就得延后。
眼眶通红的尉迟明月愣愣坐着,她也是刚哭过,听得母亲一说,眼眶又是一热:她大婚在即,祖父却走了,莫非是自己不祥?
“四娘莫要胡思乱想,你祖父年事已高,都是迟早的事。”
王氏劝着女儿,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女儿迟早要成为皇后,大不了婚事往后延一段时间,比起这个来,还有更让人忧虑和不安的事情:丞相走了,朝廷政局会不会...
尉迟炽繁也想到了这一点,祖父权倾朝野,无论是谁都不敢乱来,各方势力老实得很,可如今这根擎天之柱没了,她四叔能镇得住场面么?
她的舅公,会不会趁机发难?她的四叔,会不会采取措施“以防万一”?
要是宇文家和尉迟家斗起来,她该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