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香院正房东次间。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刚刚还满满站了一地人的屋子里就变得空空荡荡。绿萼伺候着朱氏喝了水,正要打发玉芍去看看陈澜那边怎样了,突然发现另两个一等大丫头竟是不见了踪影,顿时眉头紧皱,问了玉芍之后发现对方也丝毫不知道,她正好瞧见兰心进门,连忙招手把人叫上前来。
“去找找,看看你芙蓉姐姐和木樨姐姐哪儿去了!
兰心年前才顶替红螺提了二等,满心期望能得老太太青眼,做出点事情来。可真正要紧的差事全都是四个一等大丫头管着,她说是二等,其实干的事情竟是和小丫头没有太多差别,除了能端茶递水上身前伺候,手边还是做不完的针线跑不完的腿。眼看着红螺因为跟了三小姐陈澜,在蓼香院中竟仍然是有头有脸,她自是满心的不服。
此时绿萼又是吩咐她去找人,她心里不情愿,可也不敢违逆了这位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因此口中答应着,眼睛一转却又想起了之前去二门问话时看到的情形,立刻故作迟迟疑疑地开口说道:“我刚刚从二门回来的时候,瞧见芙蓉姐姐和木樨姐姐一道,似乎是往翠柳居的方向去了。”
一听这话,绿萼顿时大吃一惊,正要问话时,她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是什么时候的事?”
兰心瞥见炕上的朱氏正盯着自己瞧,慌忙越过绿萼上前两步,跪下来低声禀报道:“之前散了之后,绿萼姐姐让奴婢去二门问问都有谁跟着三老爷一块回来,奴婢问明白了回来,结果在转过夹道的时候,看到两位姐姐往翠柳居的方向去。奴婢本还叫了她们一声,可她们都没应,反而仿佛没听见似的加快了脚步,一会儿就走得没影子了。奴婢生怕耽误了事情,也不敢再去追,就径直赶了回来。”
“好,好得很!”朱氏气极反笑,竟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把炕桌整个推倒,“怪道是他敢在我面前提那些,原来是早就买通了内鬼!我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竟是这么轻轻巧巧就被他拉拢了过去!”
绿萼见朱氏动气,原还想上前劝慰,可听到这最后一句,顿时心头凛然,略一思忖就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一旁的玉芍也唬得魂都没了,慌忙上前和绿萼并排跪在一块。见此情形,兰心自以为逮着了最好的机会,连忙膝行上前两步,将芙蓉和木樨平日里的种种可疑之举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可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上就着了重重一个巴掌,竟是被打翻在地。等挣扎着抬起头来,她就看见朱氏正满脸怒色地盯着自己,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老太太饶命,是奴婢说错了话……”
“早觉察了为何不早说!”朱氏怒吼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觉得心里堵得发慌,随即强压下继续喝骂的冲动,又对着绿萼喝道,“还跪在地上做什么,把她拉下去,蓼香院用不着这么没眼色的东西!再去看看三丫头,刘太医那边开个方子也用不了那多久!”
绿萼见兰心跪在地上,那鬓发已经因为刚刚那一巴掌和倒地乱成了一团,人也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丝厌恶来。就算芙蓉和木樨真是和三老爷有什么勾结,也不看看这会儿什么时候,非得揭出来,光是这居心就已经够可恶了,偏还添油加醋说那许多!这要是真的也就罢了,若是这丫头造谣,老太太正在怒火中烧的时候,岂不是白白害了两个人?
然而,她虽说得用,可也只是个丫头,只得答应一声便起身来,到外头高声叫唤了一声,随即便有两个婆子进来把兰心架了出去。而玉芍则是看也不看兰心一样,急急忙忙往外奔去。她才出了房门,就看到陈澜带着红螺过来,顿时松了一口大气迎上前。
“三小姐来得正好,老太太正大发雷霆呢,我们谁都不敢说话,更不敢劝……”
陈澜一听说朱氏又在发火,顿时眉头一挑,随即就看到两个婆子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丫头从里边出来。她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却只见那丫头死命挣脱了两个婆子,连滚带爬地到了她面前,竟是伸手要去拉她的裙子。吓了一跳的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红螺则是赶紧闪身拦在了前头,结果吃人一把抱住了腿。
“三小姐,你替奴婢求求情吧,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不是有意的……”
兰心话没说完就被两个婆子扭着胳膊架开,再一看刚刚抱着的是红螺,连忙又求恳道:“红螺姐姐,帮我向三小姐求求情吧,看在咱们一同进府的面上……”
这一次,一个婆子直接在兰心嘴里塞了一个破布团,将她的声音全都堵了回去,这才赶紧上前向陈澜屈膝行礼道:“三小姐恕罪,都是小的两个没拉住这小蹄子,惊着了三小姐。她平素就是踩低逢高最奸猾不过的,这次被撵出去也是罪有应得!”
说完这话,仿佛是生怕陈澜给兰心说话,两人便一人架着兰心的胳膊,匆匆把人押了出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她们喝骂兰心的声音。见此情景,玉芍连忙拉了陈澜一把,等进了正厅方才小声说:“刚刚都是她惹的祸,在老太太面前说芙蓉和木樨到翠柳居去了,于是老太太自是大发雷霆。说话也不瞧瞧场合,老太太原本就心里憋火,岂有还提这个的道理?三小姐莫要听她的,别提此事,等事情过去了,咱们姐妹几个替她设法设法就是了。”
陈澜闻言自是不再言语,而红螺却知道,兰心平时就最喜钻营,为人又有些尖酸,等到事情过后,蓼香院的丫头决计没一个会为其说话的。可知道归知道,刚刚那行径却是最犯忌不过,因而她没有多说话,将陈澜送到东次间门口,就停住步子不再跟进去。
余怒未消的朱氏看到陈澜拿着一张药方子进来,这才缓和了一下脸色,不等人行礼就唤了她在身前坐下,又使了眼色命绿萼和玉芍出去。今天陈瑛的突然回来给了她重重一击,而后来那番风云突变的架势也第一次让她觉得,事情并不是总在掌控,再加上旧病复发,她继上回的旨意之后,再一次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此时也只是勉强打起精神。
因而,见陈澜要把药方递上来,她便淡淡地摇了摇手说:“不看了。我也吃了好些年的药,这上头还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是些老调重弹。除了汤药之外再让他制些丸药,发病的时候能用得上就行,就这样罢。”
陈澜却没有如朱氏想象中那般点头,而是犹豫片刻,便低声说道:“老太太,您这病虽是多年宿疾,原本不是大病,但刚刚我实在担心不过,于是逼问了刘太医,他说……您这病按理没有大碍,可因为您这段日子动气太多,只怕有些碍难处。”
朱氏本要吩咐陈澜关于皇后千秋节的事情,可一听这话,她顿时心中一凛。久病成医,她那点心疾是很早就落下的,因听医嘱只要按期服药,发作的时候极少,但最近短时间内就多次发作,她自己也不是没犯过嘀咕。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背后发冷,盯着陈澜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吩咐她先进梢间里头去,又命绿萼将刘太医传了进来。当面再次问过刘太医,听他说出了那番静养的话,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一下子没了,一下子软软靠在了引枕上。
陈澜等刘太医一出去就匆匆从梢间里头出来,又在炕前单膝跪下,低声说道:“老太太,万事都没有身体要紧,不若找个地方,我和四弟陪着您去安心调养几天。”
“调养?今天你三叔的样子你难道没瞧见,等咱们回来,这侯府就是他的了!”
朱氏还是第一次这样赤裸裸毫不遮掩地对她说话,因此陈澜定了定神,便镇定地说:“可留在府里,有的是事情引得老太太动气,若是真有一个好歹又如何是好?不管怎么样,老太太都是敕命阳宁侯太夫人,休养一阵子,京城的事情自有人留心着,随时随地都能禀报。就是皇上,刚刚封赏了咱们侯府,得知了老太太出府调养,必然也少不得会注意着咱们家的情形。至于下人们,这侯府里头的不过是一部分,就算他们都有了外心,外头闲散的再加上庄上的,将来也不愁无人使唤。”
此时此刻,朱氏终于是吃了一惊。刚刚刘太医说了那番话,她就明白了,就算自己有千般手段,这动气发病就是最大的软肋,陈瑛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只需略略把有些消息放到她耳边,她指不定天天气得人仰马翻。可她着实没想到,陈澜居然能想得这么透彻。她的女儿是韩国公夫人,外孙女是晋王妃,说是亲近,但毕竟已经是别家的人,在陈家的事情上能帮她的有限……长房有那样没出息的老子,却有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儿。
“也好……只那些别业都离京太远了些。”
陈澜微微一笑:“老太太忘了皇上刚刚赐回的通州潮白河边上的田庄?上回张庄头还打发人回来禀报,说是先头那位管皇庄的庄头在里头造了一座老大的庄园,如今连屋子都一并留下了。”
朱氏不禁沉吟了起来。侯府别业有好几座,其中最好的那些都在江南,余下的两座一座在真定府一座在保定府,离京却都远了,通州潮白河边上的那田庄离京极近,策马疾驰甚至只需两个时辰,这地方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既如此,我就带你离开侯府休养几日,等皇后千秋节那时再说!他一回来便逼得我这个母亲出去养病,我倒要让人看看他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