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的话,若是摊上人命就真的麻烦了。
他们两人这种临时关系会让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
对,跑,必须自保。
这般想着,他便这般做,转身就出了雅阁。
床榻上,男人微微阖着双目,胸口急速地起伏。
其实他是有意识的,只是他在调息。
强自调息。
因为他要冲开被自己点的几个大穴。
身边没有会武功的人,他只能靠自己冲。
他滴酒不能沾,没有办法,必须喝,他就只得封住了自己的几个大穴。
封住大穴,可以勉强喝一些酒。
可是,封住大穴,会让全身的气血逆行,伤及五脏六腑。
若时间长,更有可能毙命。
这些后果他清楚得很。
这也是哪怕跟太后那种精明的女人在一起,他也不会用如此冒险的办法,而是想其他借口推掉饮酒的缘故。
可是方才,方才那样的情势下,他竟然就这样做了。
感觉到一股热浪从丹田直直往上,他陡然睁开眼睛,凝起所有真气,拼尽全力一挣。
喉咙里难以抑制地逸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终于冲开了几处大穴。
而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逆流滞住的气血猛地往上一涌,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几乎承受不住,再次痛苦地闷哼出声。
并有什么东西往他喉咙里一窜,逼迫着他张嘴,殷红的血泉就从口中喷溅而出,溅得床榻、地上到处都是。
他张着嘴喘息着,连歪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
喉咙和胸腔里的刺啦声一声紧似一声。
看来,大穴被封住的时间还是太长了。
缓缓阖上眼睛,他试图让自己的气息慢慢平下来。
没用。
根本没用。
他提不上内力,使不上力气,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难道真被樊篱说中了?
樊篱曾告诫过他,千万别尝试用封大穴的方法来喝酒,会死得很难看。
想想,如果他就这样死了,还的确有些难看。
一介帝王,死于妓院,且满室鲜血,死相可怖。
就在他意识慢慢变得有些稀薄的时候,忽然,唇上一重,有人吻上了他。
这是第一次她自己来。
不知道方法对不对,不知道有没有效?
她只知道,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那又慌又痛又怕又乱又爱又恨又无奈又无助的心情。
她急切地吻着他,急切地送着气息,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分明就是个疯子。
不能喝酒,逞什么英雄?
她刚刚进来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死了。
门口没有人,侍从也不知所踪,她推开门,入眼的都是血,鲜红的血,被褥上是,床沿上是,地上也是。
她吓坏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他隐疾发作,却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啊。
从来都没有到吐血的程度。
还那么多。
她差点没站稳,从门口到床榻边,只有几步远,她却似走了很久,很久。
哪怕是开门的动静,关门的动静,她走路的动静,都没能让床榻上的人有一丝动静。
他悄无声息,阖着眼睛。
他没死。
他还活着。
她更加卖力地吻着他,给他送着气息,眼泪也更加汹涌了,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滚。
落在他的脸上,她的脸上,两人相交的唇间。
腥甜的血水、咸咸的泪水,混合在嘴里,早已如同心里的感觉一般,复杂到了极点。
他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做到底算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她也曾怀疑是他,只是,就是因为酒,看他那般无所畏惧地喝酒,还一口气喝那么多酒,她才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她甚至在想,若不是她跟梁子换衣服,若她就这样离开了京师,他是不是会死?是不是死在这家妓院里而无人知?
方才在破庙里,她跟梁子换完衣袍,梁子忘了将夹在腰带里的东西拿走了。
被她看到。
是很多张白纸黑字。
起先她觉得毕竟是梁子的东西,偷看人家的隐私不好,准备等梁子买完笔墨纸砚回来,还给他。
她随手将那叠折好的纸张放在了佛龛边的供桌上。
大概是纸张太多,写字之人笔力又深厚,导致反面依稀能看到不少透染过来的字迹。
只扫了一眼,她就呼吸一滞。
很熟悉。
拿起来对着光细看,越发觉得熟悉。
终于敌不过心里的好奇,她打开了来看。
当一个一个苍劲有力的黑字入眼,她就彻底傻了。
一张一张都是食谱。
非常详尽地写着早膳吃什么,午膳吃什么,晚膳又吃什么。
甚至连为什么吃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
有的甚至连梁子应该如何跟她说,都写在了上面。
几时吃荤,几时吃素,几时给她添被褥,几时给她另抓药……
原来,原来梁子是他的人。
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在他的控制之中。
她却还在那里自得其乐,还在那里浑然不知。
那一刻,她想笑。
梁子还是个孩子,她竟然连一个孩子做戏都看不出来。
不过,也是,虽然是梁子做戏,却是背后有高人安排。
怎样做,说什么话,所有的所有都帮梁子全部想好,梁子只需照做,也难怪她看不出来。
他是谁?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算计人心,他最会。
跟他斗,她从未赢过。
她往后看,便看到了让梁子上午出去回避,会有人来破庙的字条。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敢相信,跟萧震斗酒的男人的的确确是他。
因为上午来破庙的就一人。
就进庙避雨,被她以女儿身博取同情,骗得一件外袍的那个男人。
他说他姓林。
林?临!
是了。
不可能说自己姓郁,在天明寨又曾说过自己姓鸢,唯恐她怀疑,所以用了中间的字。
临。
她本想离开的,不等梁子回来。
既然林公子是他,那也就无所谓三日后的清风茶楼的邀约了。
也不需要她留信了。
她出了庙门,她要离开。
她知道,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他还在发病呢,无暇顾及到她这边。
可是想到他发病,她就怎么也迈不动脚了。
在龙吟宫里,因为她的误闯,她见过他沾酒后的模样,那夜在四王府她的厢房,她又见过他隐疾发作的模样。
她不敢想,这样滴酒不沾的男人,喝了二十杯酒以后隐疾发作会是什么样子。
会死吧?
想起斗酒时他苍白的脸色、站不稳的身子,以及中场的离开……
后来,再也没有出现。
她深深地觉得,他可能真的会死。
那一刻,她脑中再无其他。
什么顾词初,什么池轻,所有的所有,都在脑后。
她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他不能死,他必须活。
所以,她就直奔怡红院而来。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她庆幸。
庆幸自己跟梁子换了衣袍。
庆幸自己看到了梁子的纸条。
庆幸自己来了怡红院。
庆幸,她来了。
毫无章法地吻着他,一刻都不敢停歇地将气息送入他的口中。
忽然感觉到有目光深凝在她的脸上,她一震,愕然抬眼,泪眼婆娑中,就直直撞上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的深瞳。
醒了?
她大喜,放开他的唇,刚想说话,猛地想起什么,小脸一冷,扭头就走。
却是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腕。
“别走……”
郁墨夜心口一颤。
不是没听过他嘶哑的声音,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样。
那份沙哑就像是要将他的喉咙撕裂开一样,让人心惊。
可饶是如此,下一刻,她还是心一硬,甩了他的手。
没费多大力,就轻易地甩掉了他的桎梏,甚至让他的手重重砸在了硬木的床沿上,撞得“咚”的一声。
她眼帘一颤。
却还是抿着唇继续朝门口走。
她只是来不让他死。
只是来救他。
事情已办,也无需再做逗留。
走到门口的时候,手刚触上门闩,就猛地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她的心跳也跟着那闷响一起重重一击,她回头,就看到男人竟然从床上跌到了地上。
胸口微微起伏,她蹙眉,收回头,强迫自己不看,大力拉开门闩。
身后又传来“噗”的一声。
她身子微微一僵。
这一次,却只是滞在那里,并没有回头。
她不让自己回头。
可是,不回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听声音就知道,定然又是吐血了。
闭了闭眼,她心一硬,大步走了出去,且反手拉上门,也未让自己回头。
厢房里,郁临渊看着她径直开门出去,看着门被重重带上、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垂眸牵了牵唇角。
撑着地面,他吃力地让自己缓缓坐起身,侧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又抬起手背揩了一把嘴角,他坐在那里喘息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是他的?
他叮嘱过梁子,梁子应该不会告诉她。
可他明明还带着面皮,而且,斗酒时,他瞧她的反应,也不像是识出他的样子。
怎么会?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
担心她又发现他再一次骗她,而高兴在生死关头,她最在意的还是他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