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也深深地知道,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如此觉得那个皇位是这样非夺不可!
“还是那句话,无不无辜,三哥心里有数!”
冷冷丢出这一句,他一拂袍袖,举步离开。
留下大堂里的三人,头也未回。
郁墨夜看着他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早已滋味不明。
缓缓转眸,她看向郁临渊。
心里也跟昨夜一样,有无数个疑问。
郁临渊同样将落在门口的目光收回,薄薄的唇边轻轻抿出一丝寒凉的弧度,转眸看向她的时候,黑眸中的冷肃才一点一点褪掉,消匿不见。
微微一笑,他对着目瞪口呆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的老尼姑颔首一鞠:“实在抱歉,失礼了。”
老尼姑这才回过神,回礼。
“阿弥陀佛!”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大师了,告辞!”
老尼姑颔首:“慢走!”
郁临渊便也转身往外走。
郁墨夜怔了怔。
汗,这是丢下她不理她了吗?
正疑惑间,看到男人又忽然停了脚步,回头,依旧是对着老尼姑的。
“大师方才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相瞒、不欺骗,这真是值得世人学习的一种品质。”
说完,也未等老尼姑做出回应,便已转回头,大步出了堂门。
郁墨夜就彻底无语了。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吧?
说她方才想要老尼姑帮忙骗他的那件事吧?
果然为这件事生气了。
她哪里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若是知道,打死她也不会去骗的。
撇撇嘴,她觉得无辜又委屈。
就算她动了骗人的念头,可不是也没骗成吗?
而且,他是个大男人。
还是天下之尊的帝王。
至于那幺小气吗?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还怀着孩子呢。
就不能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不跟她这般斤斤计较?
就这样丢下她,有没有一点风度?
而且,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呢。
以防出去,马车都走了,那她就倒大霉了,此处离四王府可不是一丁点的距离。
所以,她赶紧跟老尼姑道别,然后也出了门。
当她赶出京南观的观门,她悲哀地发现,她还是迟了一步。
竟真的如她所料的那般,不见了马车。
难怪郁临旋刚才说那个男人,算他狠!
他的确狠!
竟然这样狠心对她一个孕妇。
她气死了。
气得她胃痛。
一屁股坐在观门口的石凳下,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胃。
就在她慢慢佝偻了身子,低下头去的时候,一双黑底鹿皮软靴蓦地出现在视线里,静静站在她的面前。
她一怔,歪着头,视线顺着靴子缓缓往上,就看到了白衣的袍角。
再往上,就是男人伟岸的身姿。
还往上,就是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俊美到如法比拟的脸。
虽然此刻毫无情绪。
她依旧佝偻着身姿,歪着脑袋仰视着他。
他伸手牵了她的腕,将她从石凳上拉起来,然后带着她往前走。
在京南观围墙的拐角处,马车停在那里。
男人没有说话。
郁墨夜被他牵着,走在他一步之后,在他看不到的方向,却是忍不住对着他的后脑咬牙切齿、挤眉弄眼,还暗暗挥了挥拳头。
哼!
就知道你没走远,就知道你在哪里看着,所以她故意佝偻了身子。
有种你别出来!
回去的路上,某人又跟来的时候一个死样。
上车就开始闭目小寐。
她原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却又不好去打扰他的休息。
只得一人悻悻地在边上自己玩自己的手瞎想。
到了四王府,他醒了。
她还以为,就算他不跟着她一起去四王府,他也会先下车,然后扶她下车。
没有。
他没有起身。
不知道是为了避嫌,怕被人看到不好,还是怎么的,就坐在那里未动,只沉声吩咐前面的车夫拿踏脚凳。
踏脚凳摆好,郁墨夜也没有做声,提了袍角,就准备弯腰下去。
心里面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忽然,她将袍角放下,转身,撩开的门帘也放了下来,她倾身,一双手臂就缠上了男人的颈脖。
飞快地在他的薄唇上啄了一下,红着小脸娇嗔道:“夜里见。”
然后,也不等他回应,她就再度转身,撩开门帘,顺着踏脚凳下了马车。
头也未回,拾阶而上。
一直走到王府的大门口,她才回身,马车已经走远。
郁墨夜心里面说不出的感觉。
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震惊。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想不明白。
夜里他会来吧?
等他来了,再寻机问他。
因为一直等着太黑,就突然觉得一天好长。
好不容易熬到夜里,用过晚膳,郁墨夜就坐在窗前等着。
等了好久,都过了平时他来的时辰,他都没有来。
等到最后,实在太困了,她就坐在那里打瞌睡。
在不知多少次头点得就像是鸡啄米之后,她头往前一栽,差点磕在窗台上,一片温热的掌心及时地接住了她的额。
她惺忪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外的男人。
“可以吗?”
他问她。
什么?
她懵懂地看着他,没明白。
“我松手了?”男人又问。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掌还托着她的额头呢。
连忙朝后坐好,离开了他的手掌。
他从窗外飞身进来。
“都困成那样了,怎么不到榻上去睡?”男人返身关窗,语带责备。
“等你啊。”郁墨夜张嘴打着哈欠。
男人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你也可以睡着等啊。”
“没事,”郁墨夜起身,主动示好地挽上他的胳膊,眉眼弯弯道:“我喜欢醒着等。”
男人轻嗤:“就你方才那样,叫醒着等?若我稍微来晚一点点,你就一头磕在窗台上了,破相不破相还是其次,光痛就有得你受的。”
“知道啦——”郁墨夜鼓鼓腮帮子,“下次躺着等。”
白日不是还不理她吗,现在话又多了?
那是不是可以问他问题了?
黑白分明的水眸狡黠一转,她松开他的手臂,“正好你在,我也去窗外,然后跟你一样嗖的一声飞进来试试看,若没飞好,你可以接着。”
说完,作势就要去开窗,被他大手落在她的衣领上给扯了回来。
“那你还是去睡觉吧,在梦里面,随便你飞,没人拦你。”
郁墨夜汗。
回头。
“可那老尼姑明明说我会武功的,当日跟你一起飞身救火,后来又飞身挂红绸,哎呀,想想,我都觉得自己老厉害了。”
想起那个场景,她璀然笑着,满脸满眼的灿烂。
可是,只一瞬,又黯淡了下去,她蹙眉忿忿道:“为什么我现在不会?”
男人眸光微闪,将她揽至跟前,“你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连武功都会失掉吗?”
她歪着脑袋看他。
心里表示怀疑。
“应该是吧,不然你为何现在不会?”男人反问她。
郁墨夜就无语了。
是她要问他的好不好?
好吧,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她迟早会找出原因,现在腹中怀着孩子多有不便,等以后孩子生了,她再找回武功也不迟。
“你原本的许愿绸上写的是什么?”
郁墨夜边问,边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衣袍胸口绣的一条暗龙上,顺着纹路轻轻描绘。
男人喉结一动,捉了她的手。
“别乱动。”
乱动?
郁墨夜怔怔回神,才意识过来自己的举措。
她只是在他胸口随便划了划,也不叫乱动吧?
好吧,她不动。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将手腕抽出,郁墨夜自袖中掏出一方红绸,笑容甜蜜地朝他晃了晃:“我写的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你呢?”
男人看向她手中的许愿绸。
红绸黑字。
字字刺目。
不知是被那红绸映的,还是她看花了眼睛,有一瞬间,郁墨夜发现他的眸子竟然也带着一抹血色。
只是,很快,他垂眸,弯唇轻笑了一声,再抬眸时,眸子依然如平素一般的黑如琉璃。
“真想知道我写的什么吗?”他问。
“当然,”郁墨夜点头,将自己的那方红绸拢入袖中,见他一直左右而言其他,眸光一敛:“你不会写了什么自己忘了吧?”
男人笑,大手揉上她的发顶,“怎么可能?”
自己写的东西自己怎么可能会忘?
只是——
那日不是他。
是另一个男人。
她是跟另外一个男人去京南观求的姻缘结。
是那个真正叫郁临渊的男人。
而不是跟他。
“既然没忘,怎么不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写了什么不好的,对,肯定是的,不然,五弟也不会说,他为何换掉,你心里有数,是不是这样的?快说,必须实话实说,如实讲了,我可能还会原谅你,否则的话……哼哼……我不仅从此以后不理你,现在我还乱动给你看。”
郁墨夜笑着闹他,作势又要去划他的胸口。
被他长臂扣进怀里,“好了,真磨人,告诉你就是。”
“是什么?”
“弱水三千独取一瓢。”男人微微眯着凤目,看着桌案上摇曳的烛火,一字一句道。
郁墨夜怔了怔。
弱水三千独取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