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早,夏桐和夏樟去墓地拜祭过爷爷和父母,便回来帮着罗水莲准备年夜饭,夏家的人虽然少,不过,年夜饭罗水莲从来没打过折扣,该有的几个主菜,鸡鸭鱼肉一样也没少过。
吃过晚饭,夏桐和夏樟在门外贴对联,罗水莲自己在厨房忙,每年,她都会自己做一些小零食招待客人,冻米糖、花生糖、芝麻糖、兰花根(北方叫江米条)、麻花等,这些小吃,以前乡下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这几年市面上什么都有卖的了,一般人家也就懒得自己动手做了,可是罗水莲仍在坚持,夏桐劝说也无效。
“夏桐,你婆婆呢?”水生婆婆过来了,夏桐也没在意,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过来帮着罗水莲忙乎,有些技术活,夏桐是帮不上忙。
“在厨房呢。”夏桐笑着回道。
“哎呀,我们们夏桐写的字可真好看,越来越好看了。”水生婆婆站在门口看着门上的对联说。
“水生婆婆,你也看得出我姐写的字好看呀?”夏樟故意睁大眼睛问道。
“你这个小牙崽,欺负你水生婆婆不识字?我可是在扫盲班念过几天书的,这字我不认识,可是写得好赖还能看不出来?”水生婆婆戳了夏樟一下。
夏桐笑笑,刚要说话,村子里几个小孩找夏樟玩,手里拿了一兜冲天炮,要去小河边放,男孩子喜欢把冲天炮插进泥土里或是粪堆里,一炸,掀起一阵臭味和硝味,然后看谁跑得慢,身上被粘上脏东西。跑得慢的总是要被大家嘲笑。夏桐搞不懂这些男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个游戏,乐此不疲。还有一个游戏就是手里拿着摔炮刮炮,专往女孩子脚下扔,这个摔炮和刮炮虽然不危险,可是冷不丁也吓人一跳。
夏桐虽然不喜欢玩这些,不过,她不会阻止夏樟,夏樟毕竟还是一个孩子,需要同龄人的友谊,也需要一些快乐的童年记忆。
“姐。我玩去了,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贴。”夏樟一见大家都找来了,忙进屋拿了夏桐给他买的鞭炮出门了。
“还是你家夏樟好,这孩子,又会玩又会念书。村子里的孩子都服他,不像我家那个火生。除了玩。什么也不会,这人比人,气死人。”
“水生婆婆,你家也不错了,水生哥还是村子里第一个去北京念书的大学生呢。”
“这倒也是,总算有一个听话的。不是我夸自己的孙子,我家水生,从小就跟村子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从来不去外面乱野。放学回来除了念书就是帮我做家事。又勤快又懂得体贴老人,这不,晓得家里不富裕,这念书的花销呀,都是自己去外面挣的,其实,我家倒也不致如此,供他念书还是供得起的,他非说什么我跟他爷爷年纪都大了,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让我们们自己留着。”
夏桐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竟然招来水生婆婆的长篇大套,夏桐忙笑笑,带着她老人家进了院子。
晚上,一家子围着火盆守在电视机旁,突然,电话响了,夏桐有些意外,以往过年,夏家也没有什么电话打进来拜年。
夏桐拿起电话,原来是王倩,她一直说来看夏桐,可是总嫌交通不方便,加上也没一个好天气,便耽搁了下来。以为夏桐会去参加学校的同学聚会,毕竟余浩的妈妈已经走了,哪里知道夏桐根本不想见以前的老同学。
王倩说好了正月初四一定过来,夏桐忙说:“哪天都成,就是初三初四不成。我家那天有客人。”
夏家只有老舅公一门亲戚在走动,一般都定在初四招待他们,初三夏桐一家去他们家拜年。
刚放下电话,电话又响了,这回是余浩。“没别的意思,只想跟你说一声,春节快乐。”
余浩这次回家,因为父亲的升迁,余浩发现妈妈比以前更难沟通,对夏桐,更是不屑了。余浩没有信心能说服他妈妈接受夏桐,也没有能力与他妈妈抗争,为了夏桐不受伤害,最好的结局只能是自己放手。
大过年的,周围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唯独余浩内心一片冰凉,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地走过来,十八岁的男孩子第一次体会到一种蚀骨的无奈,严格说来,夏桐是余浩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正动心的女孩,也是他第一次真心想拥有的女孩,可是,为了夏桐,他只能放手。
夏桐从余浩的声音里也猜到了这些,所以,对余浩,夏桐真的放下了以往的怨恨,真心地回了一句:“谢谢,也祝你幸福快乐。”
稍后,一楠和许颖都打了电话过来,夏樟笑着说:“姐姐念了大学真的不一样了,朋友比以前多多了,以前,我们们家的电话从来没响过,还是念大学好啊。”
“羡慕吗?羡慕你就好好用功,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夏桐敲了敲他的头。
“姐,你总敲我的头,把我敲蠢了,考不上北大医学院,你负责啊?”夏樟摸着自己的脑袋表示不满。
“好,以后姐不敲你了,姐改掐你的脸,这总不影响你的脑袋吧?”夏桐说完揉搓着夏樟的脸。
“姐,别闹了,韩红在唱,好容易有个奶奶爱听的歌,你别捣乱了。”夏樟挣脱了夏桐的手。
夏桐一听忙放手,罗水莲其实对电视没多大的兴趣,她不识字,听不懂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所以对大家追捧的热门小品什么的一概不瞅,说看着他们说笑还不如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玩闹呢。她坐电视跟前,不过是听听几首老歌,手里还拿点针线活陪着自己的孙子孙女。
想到这个,夏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以前,自己的爷爷怎么跟婆婆沟通呢?爷爷肯定不会说江西土话,因为老舅公一直说爷爷打的一口好官腔,这边的人形容别人说普通话,都说打官腔,夏爷爷的一口官腔,给罗家湾的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夏桐虽然好奇,可是也知道这个问题是不能问的,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时候,想了想,夏桐说:“婆婆,以前你们小的时候,过年没电视时,守岁时都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别人家都是围着火堆说话,打扑克赌点小钱玩,我家人少,我和你老舅公两个,陪着你老外婆他们,也玩争上游,谁输了打手掌心,后来,有了你爸,我就不能再回娘家过年了……”
后面的话,罗水莲没说出来,不过,夏桐能想得到,当时的罗水莲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冷冷清清地守着一盆炭火,听着外面喧闹的鞭炮声,数着自己又熬过了一年,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大概是儿子总算又长大了一岁,是儿子的存在支撑着她,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如今轮到夏桐和夏樟成了她心里的支柱和生活的希望了。
夏桐希望婆婆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夏桐知道,有爷爷那样品貌才学兼备的骨灰级极品活在婆婆的心里,婆婆是不会逼自己去就和周围的村人。再说,夏家的负担这么重,乡下人大都不富裕,谁能傻得主动去挑起夏家养家的重担?
想到这里,夏桐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个难题,一时之间,是无法解决的,夏桐能做的,便是尽量让婆婆能生活的轻松些。
“婆婆,不如我们们三个也来玩扑克牌吧?争上游我们们也会。”夏桐的提议让夏樟很快响应了,下午出去,他和伙伴们放完了冲天炮,凑在一起打了许久的扑克,正好他把扑克牌带回家了。
夏樟把扑克找来,夏桐给每人发了一堆零钱,热热闹闹地陪着罗水莲甩了会扑克牌,姐弟两个连着放水,哄着罗水莲赢了一大堆的彩头,这是自从夏桐的父母走后,一家人第一次过了一个笑语连连的除夕之夜,连夏樟都说姐姐变了好多,比以前爱说爱笑爱玩了。
正月里闲下来,按夏桐在古代的禁忌,正月忌讳拿针的,好在现在的人不大讲究这些,夏桐为了赶时间,更是不想浪费这半个月的清闲,除了大年初一和夏樟去村子里各家走走拜个年,差不多的时间,夏桐都坐在了绣架前。
倒是罗水莲,平时忙碌惯了,一到这个时候,总是闲不住,夏家又没有什么亲戚走动,唯一的一家还就在村子里,偏偏罗水莲和自己的嫂子亲近不起来,于是,水生婆婆倒成了罗水莲的常客,有一次看到夏桐和夏樟陪着罗水莲玩扑克牌,水生婆婆凑了一角,从此,几乎每天下午没事,带了平日里相熟的几个婆子上门,拉着罗水莲打扑克牌,甚至有一次还张罗要打麻将,被罗水莲拒绝了。
夏桐见自己婆婆找到同龄人的伴和同龄人的乐趣,自然是求之不得,每次这些婆婆们来了,夏桐都是笑脸相迎,泡上一壶热茶,预备好瓜子等零食,久而久之,夏桐倒落了一个敬老的好名声,赢得了这些婆婆们的真心喜欢,尤其是水生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