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五郎陪着崔翎一道儿出门。
在柔软的马车里,他一个劲地问道,“你当真一个人回娘家可以?”
自从崔翎嫁到袁家之后,除了回门,这还是她头一次回安宁伯府。
原本倒也没有什么,她可是连西北都活蹦乱跳地去过的人,不过只是一趟娘家,也不是龙潭虎穴,况且只隔了几条街,当真算不得远。
可自从那日崔成楷来过之后,将那些陈年旧事都说与了崔翎听,五郎便觉得那地方不该叫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触景伤情自然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她该以何等心情去面对她的祖父和祖母,尤其是她的祖母安宁伯夫人,那可是罗氏之死的帮凶!
杀母之仇,深仇大恨。
但说到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三年,并且死无对证。
假若崔翎真的在安宁伯夫人面前发作,那恐怕会被当做得了失心疯,直接地就让人赶出了家门。
五郎还担心的是,她毕竟刚出月子没有多久,又和寻常妇人不同,她是剖腹产子,腹上的伤痕刚刚结疤,实在还属于虚弱人群,就这样放任她出门子,他很是忧虑。
但崔翎却很坚持,她将自己的想法对五郎毫不隐瞒地说出,“我这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呢,太后娘娘的安危,一定也是恪王心中记挂,若是有可以让她安全出宫的法子,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没有错,想要见到怡宁师太并不容易。
可唯一可以接近怡宁师太的老妇人,却恰好是她的娘家祖母安宁伯夫人。
她要让安宁伯夫人带着她一起去见怡宁师太,然后用她和老太君想好的理由去说服那个众人独醉我独醒的怡宁师太。
她相信,能有那样强大内心和想法的女人,一定不是简单的。
只要给的利益足够。怡宁师太一定能够动心。
至于让安宁伯夫人松口的办法……
崔翎眼中有暗芒一闪而过,她嘴角微扯,露出冷冽笑意来。
但是一抬头。她又重新恢复了春花烂漫的神态,“夫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也不怕累着啊?”
她伏在他胸口细心替他整了整衣襟,一边说道,“我带着木槿和杜嬷嬷呢,她们两个一个沉稳一个机灵,万不会叫我吃了亏。再说……”
崔翎顿顿。“你是亲自送我进安宁伯府的,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去闹便成,还怕谁呢?”
自从知道了她母亲罗氏的死与整个安宁伯府崔家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之后。她心里仅存的那点对崔家的感觉也全部消失殆尽了。
所以此行,除了想要达到目的之外,她也想试探一下安宁伯夫人的反应。
崔成楷或许因为自己的处境和身份,而不能做什么,她可不同。
她对崔家没有感情。如今又是外嫁女,就算没有办法替母亲报仇严惩他们,可她也不喜欢让那些有罪过的人日子那样舒坦好过。
五郎很清楚崔翎的心结,他有心想要开解她一番,可是。叫她放下旧事的话临到喉咙口处,却怎样都说不出来。
杀母之仇呢,岂是轻易可以放下的?
比起那些人的草菅人命,他的翎儿也只不过是闹一闹罢了,算起来已经是高抬贵手。
他低声叹了口气,宠溺地说道,“随你吧。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让自己受伤。”
崔翎点了点头,“嗯,我晓得的。”
报仇,虽然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可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也不会占据太多的时间。
她重生而来,是想要过前世没有过上的幸福生活,仇恨可不会带来幸福感和满足感。
说到底,她只是意难平罢了。
等到了安宁伯府,五郎进去跟安宁伯打了个招呼见了个礼便就告辞。
他最近可忙得很,陪着崔翎回娘家也是百忙之中抽的空。
门上的婆子引着崔翎一路进了安宁伯夫人的院子,在等通报的时候,她明显发现了那些婆子丫头们脸上惊诧的表情。
也不知道是在惊诧曾经的崔九小姐变了一个人,还是诧异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但崔翎才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是有目的而来,不管别人如何对待,她只要达成了自己目的回去就行。
不多一会,出来个年老持重的嬷嬷,“老夫人听说九姑奶奶来了,可高兴坏了,快,快,九姑奶奶请进来。”
崔翎认出那是安宁伯夫人身边最得宠的戴嬷嬷,那老婆子为人势力,又十分利害,掌管着安宁伯夫人的院子,喜欢在安宁伯夫人耳边吹风,连世子夫人大伯母也十分忌惮。
她便堆起笑容,但那笑意冰冷,不达眼底,“有劳戴嬷嬷了。”
戴嬷嬷引着崔翎进去,一路上却不断刺探着崔翎此行的目的,崔翎便假作听不懂,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就这样便将时间耗去了。
很显然,对于崔翎的表现,戴嬷嬷显得有些不耐烦,但她到底不敢在崔翎面前表露出来。
九姑奶奶可是袁家妇呢!
就算镇国公府交出了兵权,被姜皇后忌惮,最近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祸事,可积年的赫赫声威并不是虚的,听到这个袁字,寻常人总要多思量几分。
安宁伯夫人的院子里按着江南园林的格局来造,分明是很短的一段路程,却偏偏弄成了九曲十八弯,要走好久才能到。
崔翎嫌这走得麻烦,所以从前就不爱来这里,甚至连请安之类的,也是能推脱就推脱,可是没有想到,在出嫁之后,她竟然还会怀着别样的目的来此。
她心里想着事儿,便对戴嬷嬷越发不在意起来,只管按着路走。
戴嬷嬷心里自然难忍怒意。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终于道,“九姑奶奶。到了!”
崔翎挑帘进去,就感到一阵冰冷的凉意。
这三伏的天。安宁伯夫人的屋子里却冻得像是深秋,只见四角处各搁了一块硕大的冰块,源源不断地冒出冷气来。
像足了前世的空调间。
不出其然的,安宁伯夫人肩上还搭了一条毯子,看起来神情悠闲,悠然自在得很。
崔翎心中暗道,这老婆子倒是会享受。宁肯冻得要披衣,也非要弄那许多的冰块。
不过,她因为早就知道安宁伯夫人有这样的癖好,所以叫木槿随身携带了外衫。在进门之后,连安都不曾请,就自然而然地将衣衫披上。
她可是刚出月子,讲究一点的人家,这会儿还在忌沾湿水呢。假若今日在这里受了寒气,将来说不定还会因为今日得那什么月子病。
安宁伯夫人一副慈祥的容貌,穿得华丽又雍容。
她冲着崔翎招了招手,笑着喊她,“小九。你来了,快,赶紧上祖母这儿来。”
看起来不像是受到冷落的孙女,反而像是平日里疼爱惯了的那样。
崔翎心下略带几分讥讽,但演戏谁不会?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活了好几十年了,虽然没有安宁伯夫人精明,但面上作作样子却还是会的。
这样想着,她脸上便也堆起了笑容来,十分亲昵地往安宁伯夫人那儿靠,“祖母,您近日身子可好?孙女儿多日不曾见您,好生想念呢。”
安宁伯夫人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崔翎竟然会顺杆上爬。
她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大自然,“傻孩子,祖母也想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安宁伯夫人心里很清楚,崔翎此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否则,她从西北回来之后就么有上过门的,怎么会在这个当口突然到来?
她想了想,便问道,“翎儿今日来,是……”
崔翎却冲她笑笑不说话,转头又对着戴嬷嬷笑得温和,“我刚出月子,不能吃冰的,还烦请戴嬷嬷给我倒一杯热水。”
她轻轻抚了抚肚子,苦着脸对座上的安宁伯夫人说道,“祖母想来也是知道的,我怀了双胎,生产的时候啊万分凶险,是我夫君亲自给接的生,到现在,腹上的刀口还没有长好呢。”
安宁伯夫人心里想,崔翎生产时她连个嬷嬷都没有派去,只不过随着大流送了点不值钱的礼,这孩子莫不是因此来兴师问罪的?
她连忙说道,“是啊,听说你这孩子受了好多苦,祖母一直都挂念着,只是前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便没有亲自去看你。不过你母亲不是去了吗?她回来倒是没有跟我说起那些。”
崔翎目光微凛,心想,安宁伯夫人真是对她有好大的仇恨哪,这不,她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就忙着挑拨她和五夫人的关系了。
当真是……其心可诛!
不过,她今儿来并不是挑事的,所以听了这话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脸上假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祖母……”
安宁伯夫人见状,心里便松了口气,看来这果然是来抱不平的。
她对这个孙女天然就怀了恶感,甚至一度都怀疑那不是崔家的骨肉,所以一直以来,都对崔翎十分冷淡,这一回,也就是因为这个小九已经外嫁,不再是自家人了,轻易不好给她甩脸子看,才会虚与委蛇这样久的。
若是换了以往,她早就扶着额头称病进了内屋了。
她想了想,便低声对着戴嬷嬷说道,“去看看几位小姐怎么还不来?顺便再去一趟五房,知会五夫人一声,就说小九来了。”
安宁伯夫人自以为明白了崔翎来此的缘由,便不想再和她继续耗下去。
心里想着,就算崔翎有什么事情要说,那也等人齐了再说吧,谅她也没有法子打崔家什么主意。
谁料到崔翎闻言却丝毫不急,仍旧淡定地喝着热水。
不多一会儿,就有闻讯赶来的伯母和堂姐妹们过来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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