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能说什么呢?
自古后.宫女人的命运,如同脚履薄冰,或如在高空之中走绳索,须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要从云端跌落,轻则撵入尘泥,重则粉身碎骨。
前朝轩后死得那样惨烈,姜皇后用三尺白绫了断性命,就算是怡宁师太甚至当今太后,也不过表面风光,内里总熬不过永夜孤寂。
一入宫门深似海,再回首已百年身,可还是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崔翎不晓得想要成为盛朝国母是十五妹崔芙的心愿,还是大伯母赵氏的一意孤行,但这个请求她却不能答应。
笑话,新帝已经不是从前的九王,为了避嫌,袁家躲还躲不及,哪里有贴上去对未来皇后的人选指手画脚的?
她抚了抚额,轻轻笑道“大伯母真是说笑了,我家五郎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君上召见,连宫墙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资格对皇上说这些?”
赵氏见她说得如此透彻,但崔翎却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终于有些轻微恼意。
但她到底是伯府长媳,素来都十分谨慎自持,今日能为了崔芙矮下身段如此哀求,已经算是破釜沉舟,如今见对方不吃这套,便也收起了那份恳求。
她面色骤然一黑,神情也比方才更生硬了些“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白来了一趟。叨扰了九姑奶奶的清净,还望不要见怪。”
话不投机半句多。崔翎看出来赵氏情绪的变化,却也莫能奈何。
首先,她对安宁伯府崔家的人没有特别的感情,不会因为大伯母未曾欺负过她就特别地热情,她不是那样容易就掏心掏肺的人。
其次,她很反对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家族富贵的那种父母,就算赵氏是真心希望崔芙能够成为盛朝最尊贵的女人,可这里却又有几分对女儿的真心?
说白了。还还是为了自己。
所以,这场交谈便很快地冷场,最后无疾而终。
等木槿送了赵氏出去之后,崔翎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大伯母真是鬼迷心窍。”
背后传来五郎疑惑的问句“什么鬼迷心窍?出了什么事?”
崔翎转过身来,看到五郎左右手的臂弯中各抱着一个孩子,完全一副资深奶爸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一边问着,一边把怡儿接了过来“我说大伯母。她指望着能让十五妹当皇后呢。”
五郎挑了挑眉。“真巧,昨儿二表叔也来找我说情,想叫石家八表妹甄选皇后。”
他啧啧叹了两声“我早就说了,以皇上的人品相貌,后位空悬不说。连个正经的娘娘都没有封过,恐怕满京城的姑娘都盯着呢。”
有志气非皇后不当的姑娘不多,更多的是想,就算当不成母仪天下的皇后,也还有贵德淑贤四妃垫底。了不起还有嫔,还有昭仪美人之类的。空位置可多了。
崔翎笑着说道“看来人人都以为咱们和皇上关系亲近,是能够左右皇上最后决定的人,昨儿是二表叔,今儿是我大伯母,指不定明日又有谁要上门来说情呢。”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些人啊,都太小看皇上了。皇上若不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可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由皇弟成为皇帝,这其中需要不知道多少艰辛,又岂是就靠几个臣子的推动就成的?
说到底,皇上能有今日,他心中若毫无野心是不可能成就的。
这样一个人,对皇后的人选一定早有主意,怎可能叫人像提线木偶一般扯着走动?
五郎连连附和“是啊是啊,皇上他向来都很有主意,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吐了吐舌头“越是像我这样和他亲近的人,这种时候才越是需要避讳,不管谁来说情,哪怕是我亲妈来了,都没有门儿。”
崔翎闻言一脸黑线,心想若是真的婆婆来了,那就不得了啦,亏他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说话还那样不着调。
她忍不住当胸捶了五郎一拳“好了啦,说这些没用的话干嘛?还不快想想到底要怎样躲开这些挠人的拜访,总不能紧闭大门装不在吧?”
五郎想了想,忽然眼神一亮“装不在确实不大好,可咱们可以真不在啊!”
他笑嘻嘻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东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别庄,是我幼年时常去的,祖母偏心,就给了我们,你还记得吗?”
崔翎点了点头“东山别庄,倒是记得。”
她嘟了嘟嘴说道“听祖母说,那地方是避暑的好所在,若是盛夏去可凉快极了。但你看,现在是冬季呢,山里头可冷了。”
既然是要躲出去,那肯定不能撇下这两个孩子,自然是要一家人一块儿出去的。
那半山腰最寒冷的别庄,两个大劈情.操倒是忍忍便罢了,可孩子受不了那样的寒气,会着凉生病的。
再万一老太君也受不了那些人,听闻五郎和她要出去,也想跟着一块儿去呢?
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住山上太不适宜。
五郎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言语间还颇有自得“翎儿,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山上当然比这儿冷一点,可咱们的东山别庄可是在地下埋了火龙的,到时候等厨房那一烧,整个庄子就都暖了起来,一点都不比这儿差。”
他比划着形容那地龙“也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建造的时候在地底下埋了管道,连通庄子里的屋子,只要厨房那一有烧柴,那热气就随着管道通向了屋子里,上哪都暖暖的。”
崔翎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不就是暖气吗?
在这距离现代文明一千年左右的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就发明了这个?
这真真是太伟大太厉害的一件事了!
她连忙瞪了五郎一眼说道“有这样的好事你不早点说?这几天越发冷了,我都所在屋子里不想出来,早知道东山别庄还有这等妙处,咱们就早点过去避寒了。”
五郎笑着说道“这不是没有想起来吗?”
他连忙喊了槐书过来,叫槐书先快马加鞭去别庄叫人收拾一下,将火先生起来。
崔翎听五郎吩咐得仔细,猛然想起东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她狐疑地问道“东门书院是不是就建在东山脚下?”
五郎点头“对呀,东门书院原是在东街上,但十几年前,院长决定要扩大规模,就将书院移到了东山脚下,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呢。”
他猛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问道“你上回叫我去打听东门书院的一个谁,翎儿,你不会是”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五郎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那次我事儿多,也没有仔细问你,到底你要打听那个人做什么,可别是什么看上了人家小白脸,那不行!”
崔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喂喂,你在想什么啊?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能看上谁?再说了,什幺小白脸能有我家夫君英俊不凡?”
五郎立刻松了口气,不过,不对,崔翎夸奖他的话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随即醒悟过来,不依地道“啊,翎儿,你太让我伤心了,竟然说我是小白脸!你夫君我如此英伟的男子,和小白脸有几文钱关系?不行,我要蓄须,我一定要蓄胡须!”
五郎是武将出身的呢,武将最忌讳别人说自己是小白脸了,男人嘛,就是要粗犷,要英伟,要孔武有力。
崔翎这样形容他,这简直比直接说他不够男人还要令人伤心。
面对这样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幼稚的一个男子,崔翎也无可奈何。
她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不过你首先要保证不能生气,也不能追根究底,更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只要按着我们的吩咐做下去就行,可好?”
如此不平等的条约,换了别的男人一定不会答应。
可五郎却受妻子压迫惯了,连具体的内容都没哟挺清楚,就直接点了头“你说!”
崔翎得到了保证,就说“咱们的悦儿那日去护国寺降香时看中了一个人,后来晓得男人是东门书院的老师,因不晓得名字,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打听。”
她想了想,又道“当时你只是应了我,可这都过去多少日子了,那人到底叫什么,是什么来历出身,家中还有几口人,可曾打听清楚了?”
五郎听了,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翎儿,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这件事不大妥当。”
他轻轻拍了拍崔翎肩膀,神情越发认真“悦儿不论如何都是国公府嫡长女,她将来要嫁的也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家族继承人,东门书院的老师,在身份地位上就不匹配了”
婚嫁一事,高嫁低娶,门当户对最好。
就算袁家不在乎身份,愿意肯将捧在手中的嫡长女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书院老师,可对方也未必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啊。
崔翎却道“所以我才叫你去打听啊,那人若身家清白,或许还有机会的。千金难买有情郎,悦儿上了心,就算不成,也总不能一点努力都不做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夫君,你就听我的,先去打听打听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