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带来的好消息,让崔翎整个下午都心情愉快。
她的欢喜写在脸上,丝毫没有隐藏,完全地袒露在苏静妍的面前。
快乐有时比悲伤更容易被感染,她能够看到苏姑姑的身体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紧绷。
这是个好的开始。
崔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问道,“今儿天晴,外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小姑姑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花园走走?”
宁静轩中虽也栽种了梅花,却大多只是小株的盆景,不及花园中满片梅林壮观。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期待,声音里透着真诚,苏静妍沉默良久之后,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崔翎心中一片狂喜,虽然苏姑姑没有开口说话,但能让她尝试着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这已经是个奇迹般的开始。
这证明,苏姑姑自己也有要走出去的意愿,并且,她肯为之尝试努力。
到了夜里,五郎回来,听说苏姑姑在花园里逛了许久,又惊又喜。
他连忙问崔翎,“翎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从苏静妍得了痴症,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偏方,都没有任何用处。
可崔翎才来西陵多久,就将人给从屋子里哄了出来?
崔翎说道,“十年了,再深的情伤也早就愈合,苏姑姑继续躲在屋中,不过只是因为害怕。”
她叹了口气,“她害怕自己闹了这一场成为西陵城的笑话,连累父母家人,累及家中小辈的婚事,也内疚让整个平西侯府为她担忧。”
因为害怕,所以退却。
到最后就索性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敢出来。
而她所做的,仅只是在苏姑姑深锁的庭院之内,漏入一束光。递一把梯子。
这些日子得不到回应的自言自语中,崔翎向苏静妍透露了平西侯府的近况,家里人的关切和爱护,以及西陵城外的世事变迁。
她想让苏姑姑安心。走出这间屋子,走出宁静轩,外面是个一个友善安全的世界。
没有人会再伤害她,她的出现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崔翎笑了起来,“所以,苏姑姑就肯跟我到花园里赏梅花了啊。”
五郎猛得在妻子的脸上啃了一口,“我的翎儿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他目光温柔极了,“舅公这么多年为了苏姑姑的事儿烦恼,如今总算可以放下一段心事了。”
崔翎抬头问他,“那个什么盛干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她小声地嘀咕,“这种负心薄幸的男人,若是找到了他,一定要恶狠狠揍一顿才行。”
若是真的有急事不得不离开,留张纸条总会吧?
若是不想承担私奔的罪名。那也该坦诚相告。
趁着人不知道,悄悄地溜走了,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有,算什么男人嘛!
五郎眉头轻锁,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有了些线索,但还不能确定……”
他顿了顿。“我和舅公商量过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翎儿,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三十年前,盛朝曾经有一位公主和亲西域……”
崔翎愣了愣,随即想到当初在袁家的藏书阁中曾经看到过的史册。
三十年前。先帝执政时,曾将自己的妹妹崇宁公主和亲西域,嫁给了西域王。
崇宁公主去了西域之后,不大适应那边的环境和生活,又思念故乡。不久便得了水土不服之症,缠绵病榻一年之后逝世。
崔翎不解问道,“你和舅公为何会这样想?崇宁公主和亲一年就过世了,并没有留下子嗣。”
她脸上颇见困惑之色,“假若盛干是西域王和崇宁公主的孩子,那么就该昭告天下,养在王庭。怎么会在西陵城里隐姓埋名生活?”
五郎脸色越发沉重,“舅公当初在盛怒之时并没有注意到,但前几日令尹府被盗,令尹取出盛干的通关文书时才发现,画像上的人,不只生得像西域王,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崇宁公主的神韵。”
他顿一顿,“当初崇宁公主和亲,曾经在平西侯府逗留过一段时日,舅公还亲自送了公主去的西域王庭,所以,舅公说他不会看错。”
盛是盛朝国姓,崇宁公主在帝宫时住的是景干殿。
盛干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了!
崔翎微微一震,“你是说,西域王他……”
当初西域求和,不得已才迎娶盛朝公主为后,可西域王或许并不想要一个带着盛朝皇室血脉的儿子,将来继承西域国的江山社稷。
所以……
这故事倘若是真的,那这其中一定包含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波折,很多事情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崔翎充满了想象力的大脑不断运作,竟然将那段故事的前因后果脑补了个实在。
譬如崇宁公主嫁给了西域王后很快就有了身孕,但西域王却只肯让她生下女孩。
终于到了生产那天,崇宁公主不幸诞下一位王子。
西域王本来欲要对王子斩尽杀绝,但公主身边的能人异士将王子送出宫外。
事情败露,西域王恼羞成怒将崇宁公主害死,对外谎称是公主水土不服而亡,盛朝帝宫远在天边,两国之间也不能频繁来往,等到消息传到了盛朝皇帝耳中,公主早就已经化为白骨。
这种事,一追究就是一场战争,盛朝那时正在内讧,也没有精力为一位和亲的公主伸冤。
王子在忠仆的养育之下小心翼翼长大,他想要为母亲报仇,夺回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取得外力的帮助,所以他想方设法来到了西陵。
但又不知道因为何事忽然离开,也许……他已经被知道了详情的西域王给杀了。
五郎听完崔翎的推理简直有些惊呆了,他大为赞叹,“哇哦,翎儿你不去当说书的还真是可惜,我和舅公就是这么一个怀疑。你竟然将整个故事都想出来了!”
他摇了摇头,“可是,没有这样简单呢。”
如果是崔翎所说的那样,那么就不该有人潜入令尹府去偷盗盛干的资料。
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重新注意到这个人。
西域王杀妻害子,这件事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还会得罪国力日强的盛朝,将这件陈年旧事扯到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五郎眼神微微一眯,“就好像有人以宁王余孽作乱将我引到西陵城一样,盛乾,也是幕后之人故意要暴露出来的一个线索。”
他有些苦恼,“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此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翎搂住五郎。柔声安慰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复杂纷繁,你一时想不清那才是正常的。不要着急,也许等苏姑姑肯开口说话了。我们就能知道多一点信息。”
她顿了顿,“不过,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去做一件事,越是深谋远虑的幕后指使,他走的每一步路都越会有所含义。”
五郎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是。一定会有什么好处,才会将盛干摆在明面上来说。”
他垂了眼眸,“盛干的身世牵动着当初崇宁公主的死因,如今西域王老病垂死,几位王子争相夺嫡,可盛朝却是兵强马壮。若是因此事盛朝出兵,那么西域简直不堪一击。”
崔翎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没有错,就是这样。”
她收敛了笑意。表情微沉,“不管盛干有没有死,只要将这件事抖了出来,西域和盛朝必定要起冲突,所以这件事不会是西域人做的。当然也不会是盛朝人,连舅公都是最近才怀疑的事,想来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五郎微微抿了抿嘴唇,半晌吐出一句,“是突厥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若是西域和盛朝打起来了,与西域接壤的突厥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锐利的眼神中一时间充满了杀气,“当初宁王谋逆背后也有突厥人的参与,所以那份密报真假参半,突厥人还真是……找死呢。”
崔翎轻轻拍了拍五郎的背,她知道他现在浑身上下满含杀气。
袁家二郎五年前死在了突厥人手中,死状凄惨,万箭穿心,不知道在气绝之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那是一向和二郎感情甚笃的五郎永远都不想要去回忆的事。
从前强力忍住悲伤,不去为兄长报仇,只是因为国与国之间的盟约,他虽是袁二郎的兄弟,但也是盛朝的子民,在国家利益之前,只能隐忍自己的仇恨。
而现在的景况,却是突厥人先来挑衅的呢。
五郎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提枪上阵,将那些害死他二哥的人全部都赶尽杀绝。
崔翎很理解五郎现在的心情,但她比他更加冷静。
她柔声说道,“这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未有定论,还需要好好查证。若是查证属实,我也赞同你去前线奋力杀敌,为二哥报仇。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郎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但在妻子温柔的抚触中渐渐身体平静下来。
良久,良久,他才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低声对着崔翎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假若不是突厥人便罢,假若是他们……”
他目光里骤然迸发出一道犀利的杀气,“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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