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玲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将太子不是皇后所出这件事情捅出来的,竟不是弘远帝膝下现存的几个儿子,竟是她从未想过的表哥孙无极。
池玲珑瞠目结舌,继而摇头不信,可当她第二天用过早膳后,火急火燎的跑到玉澜堂向表姐求证时,却直见表姐笑的讥诮而讽刺的说,“是真的。”
孙琉璃一双美眸中流露出来的不知道是笑意还是讽意,她似很开怀,好似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因而真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预见了接下来那害的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的焦头烂额、甚至身败名裂、父子相残、夫妻反目,她畅快至极,那双美的凌厉而妖娆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便也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对她说,“阿愚,这件事就是大哥做的。”
又说,“太子的事情皇后做的保密,除了现在的护国公以及皇后身边心腹,怕是知情者早就都进了地狱。只是,但凡人做过的事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况且,伪孕丸本就是我颛孙氏绝门秘药,旁人断不可能有伪孕丸的秘方,阿愚不妨猜猜,早年到了皇后手中那颗伪孕丸,到底是什么来路?”
池玲珑闻言整个人都傻了,她本不是笨人,经由昨天秦承嗣的提醒,本就对表哥是怎么知道“假太子”的事情有了三分猜测,而今再一听表姐的暗示,那个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然她到底还有些不敢置信,便磕磕巴巴说,“难不成,难不成到了皇后手中那颗伪孕丸,是……是表哥亲手制的?!”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合乎情理,也是最符合逻辑,却也最为惊悚的猜测了。
孙琉璃含笑看着她,一副“你还算聪明的”表情,她点头又摇头,却道:“当时哥哥还小,还没有制药的能力,那伪孕丸不是哥哥制的。”又漫不经心的一转折,“不过,皇后手中之所以有一颗伪孕丸,大哥确实功不可没。”
似是被池玲珑引起了说话的兴趣,又或者是觉得,果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朝中这副惨淡的景象,以及弘远帝命在旦夕的情形让她很愉悦,孙琉璃便趁着这会儿时间,不紧不慢的将皇后手中伪孕丸的来历,一一讲给了池玲珑听。
这事情说来简单,其实距今已二十年有余,仔细追究起来,却也和颛孙氏的规矩有莫大的关系。
都说颛孙氏虽举族隐居在桃溪谷,然作为经天纬地之才频出的千年大氏族,颛孙氏自然也不可能完全固步自封。
颛孙氏中的每一个子孙在年满十五岁弱冠后,都有外出桃溪谷、游历天下的机会,孙无极灭门前年纪虽尚小,然也因为他是这一代的嫡长孙,又生来聪敏,是祖父最看重的孙儿,也曾在灭门惨案发生前,随祖父游历过山河足有多半年时间。
彼时他年方五岁,看着稚嫩如幼童,却已有寻常孩儿十岁的智商和行事能力。
他自来早熟,连祖父尚且要称赞一句“多智近妖”,也正是因为恐他慧极必伤,祖父要在他小小年纪时,就将他的行事处事方式定格下来,不容出错。
这话却有些扯远了,再说回历经半年山河游历,准备回归桃溪谷的途中,孙无极与其祖父在打尖的一家客栈中遇到了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
那美少.妇自称是一路循着他们的足迹而来,为的就是求药,而她所求便是一颗伪孕丸。
那美少.妇衣着华贵,面上却尽是凄色哀容,从她的言辞中,孙无极也知,这少.妇乃是权贵之女,嫁的如意郎君,却因十多年来不能为夫家诞孕子嗣,已被纳进门来的贵妾逼得无路可走;眼下便是为求一颗伪孕丸,谋求一条生路。
祖父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女子所言不实,便不想赐药,且又因伪孕丸有伤天合,斟酌良久到底还是推辞了;然那女子跪在门前两天不曾起身,孙无极彼时年少,到底心存不忍,便替那女子说话,向祖父求药。
祖父隔天允了,却在那女子一行人离去后,当着孙无极的面派出暗卫,一路跟踪那女子而去,要探究竟。
而这原本不过是想教导孙无极,今后处事要“明辨是非”“多思多想”,不可“擅作主张”“纵容恶逆”的事情,谁知最后暗卫得来的暗报,却是让见惯了风雨的祖父都骇然失色起来。
——那贵妇模样的妇人竟是护国公府的手下密探,而她所求伪孕丸,最后竟是经由护国公的手,到了当今皇后的手里。
之后皇后顺利怀孕,安安稳稳的诞下太子,一切时间恰好缝合。
这滔天的秘密自然不能外露,祖父便连番叮嘱孙无极不可外传一个字,孙无极无意中窥见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秘密竟会为他所用,成为报复灭族仇人的一把利器。
太子非皇后亲生,皇后欺上瞒下,混淆皇室血脉,欺君罔上,由此皇后和太子算是废了;这两人废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手中握着的二皇子、五皇子,以及七皇子的把柄。
他们找不出幕后黑手,便一定会以为会认为是三位皇子在幕后操纵;他们落不得好,几位皇子就肯定也落不了好;再来,就凭皇后多年来在后宫中的经营,手中不定窝了多少可以置三为皇子身死的把柄,只要她肯出手,朝政就会崩溃,皇室溃乱旦夕可待。
池玲珑浑浑噩噩从玉澜堂走出来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眼下天气暖和,春风和煦,然她被风一吹,却只觉得冷气透骨。
池玲珑走在路上想着,果真是因果循环,一切是非因果皆由定数么?若不然,表哥又岂会早早知道了皇后的秘密,如今又拿来对付弘远帝?
这事情不会成为压垮皇室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也就像是表姐刚才所说的那样,皇后和太子“遇难”,护国公府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了皇后和护国公府齐齐发难,弘远帝的皇位,怕是也坐不安稳了。
池玲珑往致远斋而去,沿路闻听小儿嬉戏的声音,她止步倾听片刻,便问身边六月,“是岁岁么?”
六月就道:“应是二郡王。奴婢还听见小虎头的声音了,向来是二郡王正领着小十卫在玩耍。”
六月口中的小虎头便是碧云和墨丁的儿子,两人成亲后不久碧云就怀上了身孕,十月后顺利诞下一子,因生的虎头虎脑,便被池玲珑取了个小名叫“小虎头”。
小家伙看着憨实的很,却是一根筋的性子,特别爱跟着岁岁玩,又因为他生来力气比别人大,也是习武的好苗子,且爹娘都是池玲珑和秦承嗣身边的心腹,在年前给岁岁和寿寿选十卫的时候,秦承嗣便将小家伙指给了岁岁,如今算是已经在岁岁门下当差了。
秦王府中早年空荡荡的,这几年小勺子和岁岁、寿寿的十卫接连选出,府里一下多出三四十个孩子,整天到处疯跑着撒欢,若是遇上小家伙们上课的时间还好,若是碰上他们的“休沐”日,小家伙们闹腾的简直能把天翻了。
池玲珑正头痛,一听六月说岁岁竟带着一帮小儿正玩耍,便忙不迭的开口说,“赶紧回致远斋,那帮小魔星,吵得我头痛。”
丫鬟们闻声俱都忍不住笑起来,护着池玲珑快步往致远斋走去。
致远斋中,秦承嗣竟然在小书房中练字,这情景倒是让池玲珑有些惊奇。
如今朝局动荡,皇后和太子被关禁闭,不论属于哪个阵营的朝臣们都私下里忙碌开了,这人却邪行,别人都忙的时候他闲的发慌,别人都闲下来了,他却忙得整日寻不见个人影。
池玲珑端着新沏的热茶走上前,就见秦承嗣着挥舞着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兵戈相向”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不由看呆了去。
秦承嗣的字写得很不错,虽说秦王府属于将门,然秦承嗣一笔字因为有老太妃和吴太傅教导,倒也写得很有风骨,加之他练字多年,如今写的愈发出色,又因常年带兵打仗,他笔锋尖锐,满满都是疯狂涌溅的杀气和煞气,只是一眼之下,便让人看的心惊肉跳,池玲珑自然不例外。
池玲珑知道秦承嗣字写得很,却有些欣赏不来,她还是喜欢那些潇洒恣意的颜筋柳骨,对于武将们的笔锋,见了直觉眼疼。
“快过来歇歇,好不容易家闲一日,怎的又练起字来了?”池玲珑拉着秦承嗣的手在一旁圆凳上落座,一边还嗔怒的问他。
秦承嗣将她手中端着的热茶接过去,随手搁在书桌上,再她即将落座时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不回她的话,反倒嗓音低沉喑哑的问她,“向孙无极求证过了?”一针见血,这人当真把她的心理动态和行事处事方法全部猜透了。
池玲珑闻言有些挫败,良久一会儿后,摸着眼前男人愈发分明立体的五官轮廓,看着他深邃幽沉的凤眸,不由叹息一声说,“没有问表哥,我问过表姐了。”微抿唇露出一个说不上轻笑的笑,池玲珑就道:“你说这世上因果循环,是不是都是命定的?”
秦承嗣不回答,反倒垂首轻吻她温润的眸,他爱极了她在他怀里的模样,尤其是经历前几分两地分割,如今怎么看她都看不够,只想一直拥着她、搂着她才好。
秦承嗣心不在焉,不回她的话,池玲珑也不在意,她只是叹息一声,又看着眼前男人英俊的难以描摹的俊容,迟疑片刻,终究是将压抑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出口,“表哥恨不能皇室倾覆,弘远帝惨死,那是因为颛孙一族的三百八十九口人俱都丧命在弘远帝的命令下,此仇不共戴天,表哥再怎么算计谋害皇室都是理所应当。”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恨不得他死?……是因为觉得弘远帝抢了父王的未婚妻,你觉得父王被折辱了,要为父王出一口气?还是因为弘远帝此前多番算计你的性命,以及不守前约,想要夺回五十万秦家军,让你觉得秦王府的地位被威胁了,觉得他活着不如死了好?”
“再或者是……”池玲珑最后一个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不想往秦承嗣胸口捅刀子,可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因为不想她担惊受怕,不愿将最为紧要的事情告诉她,可事到如今,不仅弘远帝、皇后,几位皇子要落个你是我活的下场,就连秦王府也深陷与弘远帝博弈的泥淖中,终究要分出个胜负来,他不能一直将那件事隐瞒她,让她事到临头不知做什么决定。
秦承嗣的身子从她开口发问时就僵硬住了,他知道他怀中的女人并不笨,却没有想到她已经猜到了,他千方百计合伙孙无极要置弘远帝于死地的原因,那原因确实不好说出口,那是他心中的痛,任凭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然那终究是真实的。
池玲珑不说话,秦承嗣在沉默片刻后,到底还是妥协似地抱紧了她,一字一句的在她耳边低语道:“阿愚,他是我杀父仇人!”
池玲珑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呆滞了,她虽已经猜到了秦承嗣坐视皇室几方势力斗法,不参与平乱,却在其中添油加火,必定是有他的原因,也猜到了这原因怕是和去逝的秦王秦琼有关,甚至也隐隐有所觉,秦琼得瘟疫而死之事必定暗藏猫腻,他怕不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弘远帝暗害的。
然她想是这么想,却不知道,她的直觉这次竟然这么准。
池玲珑整个身子都僵硬了,秦承嗣此时却因为开口吐露出心中掩埋最深的那个秘密,心情缓缓放松下来。
似乎也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既然开了这个话题,秦承嗣便也缓缓将四年前就调查清楚的事情真相告知给池玲珑。
原来,先秦王秦琼竟果真是在抵抗西域大军的时候,被身边副将,现如今的镇西将军——也就是弘远帝买通的暗奸,暗害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