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是一名很普通的工人,在一个月之前他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一个月五个银币的薪水足以让他养家糊口,他的妻子也在一间工厂里做活,一个月也有四个银币。九个银币,在巴拉坦这个城市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每个月除去了基本开支用度之后还能剩下两、三个银币。他们正在考虑要不要孩子,这是一件大事,一旦决定要一个孩子之后,妻子差不多就要放弃现在的工作,这意味着家庭的收入少了接近一半。
而且等妻子生产之后,再想要将工资提升到四个银币,则又是两三年的时间。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肯特和他的妻子可能会在两三年内要一个孩子。
其实不考虑太多的其他因素,比如说生活的水准,在吃穿上的需求,即使肯特一个人工作也足以担负起家庭的重任。只是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有人追求的是平平淡淡,得过且过。肯特追求的是让自己的生活稍微好一点,至少富足一些,不会因为某些突发的原因而措手不及。
当自救会通知他,要向商人们要求加薪和增加假期的时候,肯特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工头拿来的倡议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每一次都会给工人阶级带去带去大量的好处,从来没有人会认为自救会做的不对,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发,他们是为了整个巴拉坦工人的利益。
用工头的话来说,这是阶级战争,而胜利永远属于伟大的工人。
只是这一次,事情显然没有以往那么顺利。自救会的工人代表和商人们的进行了几次协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商人们同意给每个工人每个月增加一天的休息时间,每天工作时间减少三十分钟。但是在工资上却坚守阵地,一步不让。很多工人们虽然很失望,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一个月多二十七天每天减少半小时,等于多了一天假期,同时工资还不变,等于变相的加薪,虽然不多就是了。
再者说,工作虽然累,但是工资比起其他城市的工人,还是要略微高上一点的。
自救会内部活动的时候,有人在私底下传言说这次对抗的原因并非那么单纯,有其他原因。肯特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不在乎这方面的事情,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当商人和自救会之间因为分歧而开始变得对立的时候,工头从自救会的会议回来时,告诉大家,他们需要罢工游行了。
很多工人不能理解,也不那么愿意罢工。说到底,工人、工人,就是应该上工干活的人。不工作,不要指望那些拿鼻孔看人的商人会平白无故的施舍给你银币,只有做出了商品,他们才愿意买单。罢工会带来很大的经济损失,一天不上工,一天没工钱。但这是大势所趋,不是一两个人的意志就可以扭曲的,于是肯特和很多人一样,半是无奈的被迫着参与到罢工游行的队伍里。
这一次罢工如之前对商人们提出的要求一样,和以往完全不同。在过去,罢工很少有超过一周时间的,那些商人们最终都捏着鼻子认了,于是大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满意足的回到工厂里工作,享受着罢工带来的好处——提高了的薪水、更多的福利,以及更多的假期。
这次罢工不一样,商人们居然坚持不愿意为工人们加薪,这让罢工的时间从一周时间,延长到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商人们受到了极大的经济损失,更加坚定了不动摇的态度,他们要让自救会知道,工人团结起来也不能左右他们的意志。罢工的同时也让工人们蒙受了极大的损失,半个月没有工资,对一些没有积蓄的工人而言,代价是毁灭性的。他们需要工资,需要金钱来养家糊口。当罢工无法动摇彼此之间的立场时,一些工人率先妥协了。
他们退出了,他们要求复工,即使不加薪也可以。看见了这些工人的动作,商人们变得更加强硬起来,甚至说要对一些倡导者进行惩罚,要开除他们,让他们在巴拉坦没饭吃。
肯特不是一个聪明人,只上过两年的学,学会了基本的认字和简单的算筹,但是他也能看得清楚,这场罢工开始变味了。商人们强硬的态度不为所动的立场,强烈的表现出他们想要表现的——对工人阶级的统治力。而自救会所实施的罢工行动,则从最初提升工人薪水和福利,变成了与商人、特权阶级赤果果的对抗,完全是为了对抗而对抗。
在二月最后的几天里,巴拉坦商会用非常严厉的言辞要求所有工人必须在三月一日复工,同时贴出了通告,整个巴拉坦将拒绝为所有在自救会内担任职务的工人提供任何工作,巴拉坦官方也会驱逐他们。
无论是任何时候,任何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中,总有一些人扮演者激进的角色。自救会中的干部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和激进分子一起与巴拉坦商会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在这场冲突中,有四十一名工人成为了冰冷的尸体。这一场变故彻底激化了矛盾,连肯特这个有点老实的人都变得怒气冲冲。
一种病态的情绪像某种狂躁的病毒一样在工人阶级中蔓延,接二连三的冲突终于从局部,蔓延到整体。当自救会会长、副会长被刺杀暴尸街头之后,这种病态的情绪终于完全爆发。候选会长安道尔揭竿而起,激荡的工人们在他的号召下,冲入了上城区,疯狂的将商人们从他们的家中拖出来,施以暴刑,游街示众。领主甚至被割掉了脑袋,挂在领主府的塔楼上。
肯特之前所有担心的事情,终于爆发了。
这已经不是罢工游行了,这是叛乱!
在被动的驱使下,肯特也被要求拿起武器,被要求和所有人站在一起。他们杀退了城防军和领主的私军,打退了来自其他城市贵族的军队。一种不可战胜的狂信被点燃。他们瓜分了所有财富,开始载歌载舞,庆祝这一场阶级战争的胜利。他们不需要工作就能享受到各种各样的美食,不需要劳作便有充足丰富的商品。
在安道尔的宣传下,这是一场有着重大意义的胜利,是工人阶级反抗压迫剥削,从此可以站起来,不需要再卑微的活着的胜利。
如果……
没有如果!
肯特长叹一口气,掂了掂装着麦仁的口袋,长期的工作让他对重量有一定的敏感性,口袋里的麦仁不会超过三斤,也仅仅只够他们一家人两天的食用。从三月十九日起,整个城市都开始了食品供应制度,人们无法再和之前那样,吃到走不动路。熟悉的饥饿感再一次降临到每个人的身上,原本就明灭不定的前景,彻底的灰暗起来。
“肯特,在家吗?”,大门被推开,工头站在门外朝着屋子里面探了探头。
肯特将手中的食物袋子交给妻子,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去就来。”
他走到门外,和工头并肩稍微远离了家门口,“有什么事?还是局势有什么变化?”
工头也一脸茫然,显然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最初所争取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工头甩了甩脑袋,“城外又有一批军队在集结,城里已经贴出通告,要求大家尽快进入防御阵地,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肯特一愣,“他们还敢来?”
工头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左右看了看,凑到肯特耳边低声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自救会可能打算放弃巴拉坦,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我觉得应该是真的。这次战斗主意保护自己,尽量不要受伤,还有……”,他迟疑了一下,“必要的时候就投降吧!”
肯特眼中闪过一缕惊恐,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愤怒吗?可能吧,毕竟美好的生活突然之间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如何让人不愤怒?什么理想、未来、憧憬、计划,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白日梦。伤心吗?也许吧,连自救会都没办法拯救这座城市中的工人,甚至想着要离开,如何能不难过?
工头勉强的笑着,拍了拍肯特的肩膀,“记住我的话,必要的时候……。”,他用力点点头,“我还要去其他人家,你自己保重。”
绝望的情绪在肯特的心中蔓延,他木然的回到家,望了望手中两日的口粮,忽然间冷笑了一声。在妻子诧异的目光中,将所有的麦仁都倒进了锅里,还从床底的一个木盒中取出了油纸包裹着的一块巴掌大,三指厚风干的腊肉,一同丢进锅里。
来吧,来吧!
吃饱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