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穿着她习惯的白裙,可此刻,她的身体竟然是飘忽透明的,沈苏姀心头一阵鼓震,忽然明白这是在梦里,明知道这是个梦,她却不愿意醒,她心底甚至有些兴奋,她隐隐的猜到,自己大抵是在梦中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君临城,那个时候苏阀仍是大秦第一权阀!
一路朝城西而去,心中的意念刚动沈苏姀便飞升了起来,极近透明的身影晃晃悠悠上了半空中,整个君临成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可她还来不及看清君临城的面貌便又再次落了地,一抬头,“威远侯府”四个鎏金大字正威严而尊荣的挂在高阔的门楣之上!
沈苏姀心头一烫,一抬脚便进了苏府之中,触目便是她熟悉至极的布置,隔了这样久,她心中对这些旧事早已模糊,可如今当这景象再现,她陡然发现这每一幕在她脑海之中都万分明晰,院落布局方正大气,屋舍楼阁巍峨精致,沈苏姀以前从没有估算过这一座宅院值多少钱,可若是放在今日,却足以抵得上宫中一殿!
可便是如此恢弘而贵胄的宅邸,终究被付之一炬!
沈苏姀每每想到母亲那般温婉端庄的女子竟为了苏阀自焚之时心头必免不得一阵狠痛,虽是在梦中,可沈苏姀仍然觉得好似有千百把刀子在生生割磨自己的心脏一般,平日里尚不觉得,如今再至旧地,看着这一模一样的府院,心中之痛能与何人言?
奢华的府院之中衣着不俗的下人们来往如织,看得出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欢喜,那一张张的脸对于沈苏姀来说分明已经模糊,可沈苏姀仍是能一口叫出许多人的名字,她不忍再看,只想一步踏进母亲的院子——
“侯爷和夫人小姐都出去了,且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今日乃是少将军虎贲营年终考,必定是要看完了才回来的,晚宴至少在酉时了。”
忽有两道人声入耳,沈苏姀一颗急惶的心猛地一滞,脑海之中纷乱的片段竞相涌入,沈苏姀眼底露出两分恍然,随即浮起不能置信,她的梦竟然做的这样巧,偏生就遇上了入虎贲营第三年的年终考!沈苏姀心中五味陈杂的环视这宅邸一周,本还想四处看看,可眼前的画面忽然的一转,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骤然变成了一处人头攒动的练兵场!
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震人耳膜,在那宽阔的场子里正有人御马执枪表演马术,沈苏姀皱着眉头有两分恍惚,顾不得去看那马场之上的人是谁,只眸光焦急的在人群之中来回搜寻,忽然,她的眸光猛然一定,在距离她五十步之外的高台之上,几张熟悉的面容让她的心一下子抽紧,高大伟岸的男人着一身靛青色锦衣长袍,他的面色略黑,乃是常年上战场所致,眸色威严,剑眉霸气,威远侯苏仪和此前苏氏每一代的掌权者一样,不仅得军心,更得民心,在他身边,美丽端庄的苏卓氏正静然而坐,虽然是闺中妇人,可那通身的端丽气派分毫不比身旁权势在手的男人逊色,两人坐在一起,乃是满朝上下人人称道的贤伉俪!
两人的身后,正有四张面容略有相像却又全然不同的美丽面庞,大小姐苏缨气质端丽持重,几乎是苏卓氏的翻版,二小姐苏芷静然温雅,一副楚楚动人模样,三小姐苏莜眸光半狭,眸光落在场中隐含点点深思,大有儒家谋士之姿,四小姐苏瑾一双眸子里或是惊奇或是不可置信或是赞赏有加的看着场中表演,灵动狡黠的面容之上表情时刻都在变换,正如她古灵精怪的活泼性子一般叫人一看便生出喜欢……
现如今的苏彧已经进入虎贲营三年,苏阀的荣耀正值中天,大抵没有人想到四年之后的苏阀会落得那般惨烈的下场,沈苏姀想到这四位姐姐最后的结果心头猛地一疼,再不敢看,猛地转过了头去,宽阔的场中正有着白色劲装的小少年策马疾驰飙蹄扬沙,少年生的一副好身段,身骨比之同龄男孩稍显挺瘦,却丝毫不减他身上的凌人风姿,一张略带稚嫩却意气风发的面容,一双漆黑如墨锋芒无限的眸子,再见一柄红缨枪在他手中翻转出百般花样,在人们目不暇接之时,那红缨枪忽然一个脱手,如箭一般直直射向了百步之外的木桩之上!
山呼海啸的浪潮盖过了枪杆入木的脆响,可随即,在人们还来不及惊呼之时那粗壮的木桩便从中间裂了开来,红缨枪堪堪穿木而过,竟是个百步穿杨!
“不愧是苏家的小世子!”
“才十一岁而已,这样的功力便是个成年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那这一次的第一必定是他了吧!”
“这位小世子厉害是厉害,可若是说第一,只怕不一定!”
“咦,若苏彧不能得第一,该当是谁得第一?”
“你是今年新来的吧,除了苏彧,可还有一人极其厉害……”
“快看,他出来了!”
沈苏姀的目光比所有人都先看向了忽然驰马入场的墨袍少年,鬼面清冽,獠牙森森,因他的出现让场中震耳的人潮声都被压低了两分,他手中只有一把弯弓,马背之上的箭囊之中放着满满的箭簇,鬼面之下的眸子半狭,年纪虽小却带着慑人的威慑之力,他的目光谁也没有看,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场比试,虽然在他之前已经有一位最为优秀的虎贲营战士表演完毕,可他一举一动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好似成竹在胸,好似胜券在握!
微扬的下颔带着两分冷冷的俾睨,墨袍迎风而舞,似乎他生来便带着超乎寻常的气场,总能在一开始便能引人注目,与他竞争的对手,总要努力的更多才不会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骤然扬鞭,策马张弓,尥蹄疾驰,墨色的骏马驰若幻影,人群之中的喝彩渐渐停下,人们只听到一道又一道的利箭出弦之声响起,没有人数的清他连发了多少箭,却只看到百步之外的箭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至最后,竟将所有的箭靶尽数撂倒!
如此快的马速,如此快准狠的箭术,满场的寂静在片刻之后陡然爆出惊天的叫好声,早前的白袍少年骑着白马伫立在场边,此刻那墨色少年表演完毕也堪堪立在“他”一旁,欢呼声震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