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守节”二字,别说是陆氏,便是连贤妃都忍不住了,素来细声细气说话的她一旦凌厉起来也颇有两分气势,看着嬴华庭语声斥责的道,“华庭,莫要胡言乱语!”
陆氏摇了摇头,眸光愈发哀戚,“华庭,你这是何必,你若就此不嫁,莫说祖母,你如何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皇母妃,你今年可才十八岁……”
嬴华庭垂眸,唇角的笑意未散,此事本来只是朝堂之事,可华庭公主如此便又将其变作了皇族家事,对于皇族家事在座之人可没有一个敢随便插话的,见嬴华庭静默不语,一副铁了心不愿多说的模样,其余众人便将目光落在了昭武帝的面容之上!
昭武帝看着嬴华庭的目光带着两分深思,诸人都以为他必定要生怒,可他看了自家多年未归的二女儿良久,竟然忽的开口温声道,“华庭,你为苏彧守节是绝不可能的,你且说吧,你要如何才能像个嬴氏公主那般出嫁?”
昭武帝话语一定,嬴华庭把玩着酒盏的纤纤细指微微一顿。
见昭武帝退步,众人心中不由生出两分遐想,却见嬴华庭并未立刻答话,她似是想了想,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昭武帝道,“父皇明鉴,华庭欲督查苏阀通敌案的重审,若此番重审苏阀之案有了结果,若能为苏阀平反洗冤,如果能这般,那华庭便收回刚才的话。”
满殿的众人看着,嬴华庭却如此威胁自己的父亲,而她似乎已经忘记,那不仅仅是她的父亲,更是大秦帝国高瞻远瞩的昭武皇帝,几乎每个人都未嬴华庭捏了一把冷汗,而这些殷切的目光之中,却有多少是盼着嬴华庭因为此事惹来祸患的呢?
沈苏姀并不知道有多少希望嬴华庭临难,就在她因为嬴华庭说出那样的话而屏住呼吸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昭武帝温和带笑的声音,那声音从容而豁达,一时让沈苏姀有些迷惑。
昭武帝说,“五年未归,华庭的性子还是如此直接坦荡,苏阀少将军大抵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得了你的青睐,虽然与礼不合,可你既然坚持,朕便看在你如此有情有义的份上准了你,苏阀通敌之案的重审朕已交给了洛阳候,你既然想督查,便可直接问洛阳候便可,至于平反一说,自然得看查出来的结果如何。”
静默在持续,可此刻的沉默之中却隐隐浮动着几分犹疑不定的微澜,谁也没有想到昭武帝竟然能准了嬴华庭的要求,一旦嬴华庭参与进来,是不是意味着苏阀通敌案的重审没有此前想的那般草草了事呢,一时之间各位来自权阀门户的世子郡主皆露出了两分异样的神色,嬴华庭听着昭武帝此话心底自然是有些震撼的,因她不曾想到昭武帝答应的如此之快,忽的起身,嬴华庭如同一个威风凛凛却又带着对主君忠诚信仰的将军一般走到了昭武帝桌案之前,撩袍便跪,“华庭多谢父皇恩准,请父皇恕华庭不敬之罪!”
昭武帝面上的笑意愈发和煦,看着眼前弯身而跪的女儿摇了摇头,“华庭,你并未对朕不敬,你无畏而忠义,让朕觉得十分骄傲欣慰,朕只愿你永葆今日心性,起来吧。”
嬴华庭眼底现出两分动容,贤妃听着此话也湿了眼角,赶忙上前与嬴华庭一起行了个礼将她扶了起来,陆氏心中本是忐忑,看到嬴华庭这般更是哀叹,可没想到昭武帝此番竟然如此宽容,一时让她的心情也有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明亮起来!
“好好好,既有华庭督查,苏阀的案子想来也会顺利许多!”
“待这件案子落幕,哀家必定要为华庭择一贤德驸马!”
嬴华庭落座在自己位子上,再听到这话时眸色已经没有早前那般黑沉,这个让人惊心动魄的小插曲就此了结,在陆氏三言两语之中大家又和和乐乐的敬酒说话,遮天蔽日的阴云就此散去,没过多久这宴会便再次恢复了早前的热闹氛围。
然而再觥筹交错的热闹也掩不住诸位早已变了意味的深沉眸色!
沈苏姀垂眸良久,即便这个小插曲至此圆满落幕,可她却绝不会以为昭武帝对于嬴华庭此番近乎纵容的“准许”就代表着未来苏阀之案重审的顺利,甚至有可能,那些隐在暗中静观其变的人大抵在今夜或者明早便要使出新的招数,而嬴华庭,这个不顾己身的苏阀未亡人,她可知道自己在今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再如何尊贵,她也离开了君临五年,宫中盛宠,可这盛宠却抵挡不住暗处藏着的风霜刀剑,她便是有劈山斩海的无畏忠勇又如何,这个吃人不骨头的地方,绝不是靠意气便能达成所愿的,鼓足了勇气,沈苏姀才抬眸去看嬴华庭此刻笑意浅浅的面容,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深重,她刚看了一瞬嬴华庭便转过了头来,四目相对,沈苏姀眼底暗色一碎。
见她眸光有异,嬴华庭疑惑挑了挑眉头,沈苏姀不着痕迹的转过头去,缓缓地抿了一口杯中烈酒,醇厚的酒液自喉头滚下,一路火烧火燎的烧进了胃里,脑海之中忽然闪出无数个好似模糊却又能被她轻易记起的片段,当年少年少女鲜衣怒马,当年将军公主风云叱诧,而今,容颜变幻对面不识,“他”化骨为沙,她祭酒祀茶。
深吸口气,沈苏姀不知怎地心头一酸,索性将那酒盏之中的酒液仰头喝尽,胃里被那酒液刺激出一阵阵翻滚的抽疼,沈苏姀咬了咬牙,再斟满一杯抬手倒入口中,那般利落的姿态好似置身九巍山时才有的豪爽,那呛人之味,好似那梦中才有的关山醉那般烧的人心疼,烈酒烫出她一身冷汗,沈苏姀置酒盏与桌角,垂眸静等着主位之上的各位主子尽兴!
虽然有一段小小的紧张,可整个夜宴到底是在陆氏的笑颜感叹之中结束,嬴华庭送陆氏回了寝殿,昭武帝和贤妃亦是陪同在侧,各位娘娘当先各回各宫,其余诸人则后一步出宫,沈苏姀见众人齐齐朝外走,她便当先陪着路嬷嬷料理了夜宴琐事才转身走了出去,待她走出寿康宫的大门,雪已停了,郡主世子们也都已走远,冬夜凛冽的寒风之中唯她一人形单影只走在夜风呜咽的宫廊之上,这略带凄凉的感觉对她而言,却是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