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便低声笑了笑,却又是一叹,“若是贵妃不曾……”
话至一半又是一断,沈苏姀闻言羞窘一消心底又有些沉郁,陆氏却抬手落在了她的肩头,微微使力道,“丫头,你先起来……”
沈苏姀不起身,只重新抬眸望着陆氏,“太后可会应了苏姀?”
陆氏见她虽有羞窘却仍然坚定执拗不由有几分动容,浅吸了口气才看着她缓缓点头,沈苏姀眸光微亮,便借着陆氏的手站起了身,陆氏看着沈苏姀心满意足的神态,又想到嬴纵和贵妃,眼底忽的一湿,一时似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拍了拍沈苏姀的手点着头,沈苏姀乖顺的站着,眸光一转便能从那半掩的窗棂看出去,外头的肃穆凄清顿时感染了她,这因为陆氏点头而生出的一点点欢喜便又随之淡了去。
陆氏缓了一会子才重新看向沈苏姀,口中道,“你虽然与哀家说了,可一来这事是大事,二来也没有叫女儿家开口的道理,因此这事哀家还要同小七说一说。”
沈苏姀自然应是,却不想陆氏顿了顿竟然又对着她道,“这件事,暂且不必向皇上禀明,小七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子,他的婚事自然有哀家来做主。”
沈苏姀本也没有向皇帝请旨的意思,听着这话却蹙了蹙眉,太后本来无需说着话,难道昭武帝知道了她就不好再为嬴纵做主了?沈苏姀心底浮起两分疑虑,又看了看陆氏,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在心底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难道陆氏已经知道了……
“时辰差不多了,为哀家更衣罢,丫头,你和哀家一起。”
沈苏姀心底正在震惊,陆氏已经下了令,这边厢路嬷嬷当即便上前来服侍,沈苏姀回过神来,亦在一旁搭手,眼下已经近午时,贵妃娘娘的大殡仪式要开始了,陆氏做为长辈自然没有她的礼节,只是陆氏对贵妃似乎十分爱重,是要亲自去天圣门送一送的。
沈苏姀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却是不敢多问,却见太后今日里竟也只是着了一件深紫色的宫装,外头则是罩了一件浅灰色的斗篷,看起来同样的素净而庄穆,待一切收拾停当,外头的车辇已经准备妥当,沈苏姀和路嬷嬷便扶着陆氏颤颤巍巍的身子走出了寿康宫宫门,待上了车辇,陆氏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沈苏姀安静的坐在陆氏身边,只觉得耳边隐隐有丧乐回响,她已有七日不见嬴纵,守灵七日之后嬴纵还要一路随着梓宫入皇陵,来去仪式少不得要三日,沈苏姀心底轻轻地一叹,这边厢车辇已经徐徐走动起来。
半刻钟之后,车辇停在了天圣门之前,沈苏姀随着陆氏下的车辇,一抬头便看到天圣门之外齐刷刷跪着的文武百官们,沈苏姀本也当跪在其中一个,眼下却是要陪着陆氏上天圣门去,几人刚在天圣门城楼之上站定,内仪门方向已经传来一路震天动地的哀乐和哭丧声,路嬷嬷提醒道,“娘娘,来了……”
陆氏和沈苏姀一同转过身去,只看到身后的宫道之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灵幡如云团一般朝他们的方向移了过了,某一刻,那笔直宫道的尽头现出一路穿着素白丧服的卤簿先导,浩大的队伍哭声震天,那走在队伍最前最中间的正是一身丧衣眸光沉冷的嬴纵!
阴沉的天色之下,所有的素白皆是他的背景,沈苏姀高高站在城楼之上,顿觉呼吸一窒,一时也看不见那些丹旐舁旐和招展的灵幡了,至那最后的八十人的梓宫抬出之时沈苏姀才晃了晃神,却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又将目光落在了嬴纵的身上,隔得这样远,他又着丧服,可沈苏姀还是看出他已是清减了许多,似乎有感应似得,嬴纵低垂着的眸子忽然抬了起来,瞬时便看到了城楼之上的她们,沈苏姀眸光微眯不敢作声,倒是陆氏连着哀叹了许多声,嬴纵定定看了她一瞬,那目光好似他的手在她面颊之上轻抚而过,沈苏姀顿觉心底熨帖。
声势浩大的队伍慢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城楼之下缓缓经过,天圣门之外的文武百官与君临百姓伏地而拜,沈苏姀和陆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一抹缟素缓缓的朝天边延展,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那丹旐梓宫都没了踪影时沈苏姀才回过神来,陆氏站的太久,面色已经发白,路嬷嬷忍不住劝道,“娘娘,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您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陆氏面上的灰败之色更重,长长的叹出口气才转过身去,沈苏姀扶着陆氏往回走,可刚转过身眼角处却扫到了一抹白点,她站在城楼之上,天圣门之前的圣德大道并着大道两旁的屋舍楼宇都看的清楚,因为梓宫已过,文武百官和百姓们都相继离开,然而沈苏姀眼角看到的这一抹身影却是静立不动的,沈苏姀定神看过去,却是个白衣男子站在一处不显眼的街角,心头一动,沈苏姀再运极目力,却竟然有些像嬴策——
心头一动沈苏姀已忍不住开口,“娘娘,那是不是八殿下?”
陆氏的脚下一顿,却是连头也未回的朝城楼之下走去,口中幽幽道,“今日乃是他离开君临之日,能来送一送贵妃算他有心了。”
陆氏这话漠漠无波,沈苏姀听得又是心头一紧,再不多话的随着陆氏走下了城楼,一路将陆氏送回寿康宫,小坐一会再出来之时天色已经不早,沈苏姀顺着适才贵妃送葬队伍的大道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只觉得这春日凉风之内仿佛有他的气息,沈苏姀一路慢行,想到贵妃想到雍王,再想到淑妃和嬴策,顿觉心头沉郁,一时极是想见他,可却又知道他眼下只怕已经送葬出城,没个五六日都是再见不着了。
贵妃大殡第二日崇政殿复朝,第一件事便是查西岐圈地扰民占用铜铁之矿一事,沈苏姀在府中秘见了两次钱盛,西岐氏的这一项大罪便被刑部有条不紊的查了下去,西岐倒的太快,罪证太足,随之而来的便是又一轮的朝堂清洗,接连几日有官员落马。
朝堂之上一片刀光剑影,沈苏姀在府中运筹帷幄,闲时便多了起来,然而嬴纵离了君临,嬴华庭亦尚未归来,宫内宫外都因为此番的国丧一片冷凄,沈苏姀除了向太后请安之外便安心的待在了府中,至这第四日,忍了一个月的沈君心终于找到机会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