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丝毫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折腾了一天,也着实累得不轻,回府的时候就在轿子里打了个盹,等下轿的时候脚都软了。钟氏在后面看着,只顾招呼人上去搀扶,自己一下不动。她现在也已经看明白了,婆婆现在也就是只纸老虎了,老了就是老了,除了偶尔吼两声,她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平常这时候,老四家的总是要过去献殷勤的,可是今天也没动静。钟氏有点纳闷,回头看的时候,看到又林正和她身边的胡妈妈说些什么。
钟氏眉头皱了一下——这个李氏她是知道的,虽然年纪不算大,可是很沉得住气,她身边儿这个妈妈更是老辣,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绝不会到大门前来等人。
钟氏示意周嫂子去打听打听消息,周嫂子去了半晌回来,说:“桃缘居的人嘴特别的紧,好象是院儿里抓了个贼。”
“贼?”钟氏一下子坐了起来:“外贼内贼?”
“瞧您说的,咱们府上墙高院深的,又有家丁,哪有小贼摸得进来?只能是内贼。”
“该。”钟氏端过茶来喝了一口,觉得浑身上下感觉都舒泰:“谁不知道她有钱?不偷她偷谁?贼让抓着了?知道是谁吗?”
周嫂子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桃缘居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眼都尖着呢,别说进去个大活人偷东西,就是溜进去只耗子他们都瞅得真真的。八成也没偷着什么吧……”
“不会。”钟氏重重的把茶盏往案上一放:“真没偷着什么,胡婆子还用特意等着门口跟她回话?依我看,八成是偷着了,更说不准是看见、听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哼,还想瞒着我?”钟氏敲着茶盏盖:“她不是一向爱装大方,扮好人吗?我看看她这回怎么装。唔……再去打听打听,桃缘居的人嘴撬不开,就去问别的人——他们肯定把人扣住了吧?你看看府里少了谁,那一准儿就是让扣住了。”
又林来了京城也一年多了,竟然从来不知道朱府还有这样的地方。
顺着夹道过去,两间低矮的屋子,门很窄,窗子也极小,上头还钉着栅条。
这屋子别说进去,就是在外头看看,也觉得十分挤迫压抑。
朱慕贤扶了她一把:“你先回去等我也一样。”
又林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进了屋就觉得眼前一黑,过了片刻才慢慢适应屋里的光线。
屋子里空荡荡的,窗子是挡住的,只有一线光透进来。炕大概已经很久没烧过,边沿都塌了下来。靠炕角边上有两个捆起来的人。其中一个大概是昏过去了,另一个却在他们进门的同时抬起头来。
又林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仆妇的衣裳,头发散乱,非常狼狈。撇开这些,又林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出过去记忆中的影子来——依稀眉眼还是过去的样子,可是已经与过去判若两人了。又林不太记得最后一次见李心莲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俏丽中带着稚气。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显得沧桑憔悴,一脸风尘味道,尤其是目光,看着她的时候简直满眼凶光,象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她一样。
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嘴也堵着,虽然用力挣扎也不能动弹,只能发出低沉含糊地声音。
陈婆子嘴里堵的布被拿了出来,她肯定吃了暗亏,虽然嘴是得了自由了,可是哼哼了几声,连句整话都说不了。
“问你什么,你老实答话。”
陈婆子涕泪满脸,连连点头。
她也是悔不当初啊。刚开始她也只是想占点小便宜,谁想到后来会身陷泥潭再也没法儿脱身了呢。
“去年府里太太奶奶们去相国寺进香,是不是你把四少奶奶坐哪辆车这事儿告诉了别人?”
陈婆子哽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再抵赖狡辩了。
陈婆子磕磕巴巴,又是哭又是咳的,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全:“四少爷,四奶奶……我真的不知道啊……当时这个女人找我,只说她是少奶奶的亲戚,因为过得穷苦,想找四奶奶关照关照她。我就信了她,收了她一根簪子,还有两块散碎银子,告诉了她四奶奶坐的哪个车……我真不知道她存的是害命的心思啊!谁知道那天三姑娘就上了那车,小珠还为这个送了命,这真和我无关啊!”
那件事果然并非意外。而且虽然意外发生在府外,可是下手的人就算不是府里的人,也肯定在府里有内应。那天出去的车有好几辆,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姑娘们,甚至还有体面的妈妈、管事媳妇们坐的车,如果不事先知道,想动手脚也不见得能找着正主。
如果那天车上的不是三姑娘和小珠,而是又林自己的话,那时候她挺着肚子,只怕想逃也是求救无门,那可是一尸两命啊!那一次真是她的运气好!要不是三姑娘抢了她的车……那她,还有她的孩子,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又林怀疑过很多人,连二太太和于佩芸都怀疑过——究竟是谁那样恨她,要这样处心积虑的谋算她的性命。不但她,还有她的孩子!
陈婆子浑身哆嗦:“那天……听了传回来消息,我也知道她不安好心了,可是我不敢说出来……要是一说,主子肯定饶不了我,卖了我都是轻的,说不定就一顿板子打死了算……可是后来她又找我,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说我和她是一伙的,她死我也跑不了……”
又林明白她的这种心理。有时候走错第一步并不是有意的,后头是因为怯懦还是别的原因导致一错再错,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
“四少奶奶生产的时候,她还给我包药,让我能瞅空子下在汤里药里都行……我不敢去,可是她说她在府里还有其他人,我不去她马上就会知道,饶不了我……我绝对不敢害四少奶奶,我就是去东院儿转了一圈儿,还让胡妈妈给揪着了,我把那个药包扔水塘里了,后来和她说四少奶奶那儿看得紧,没机会下药……”
又林扶着朱慕贤的手坐了下来。
她很冷静,刚知道这事的时候她的确气愤。可最初的气愤过了之事,她一直在猜着,这人到底为什么这样恨她,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狠毒,不但她,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但是到了现在,她已经既没有疑虑,也不觉得气愤了。
对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她自己下了地狱,就一定要把别人也一起拖下去。这种人根本心态早就扭曲疯狂了,她不想知道她动机,还有她一直以来的种种行动。
连多一眼她都懒得看。
“今天也是你把她带进府的?”
陈婆子支支吾吾的不肯承认,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她在府里还有什么同伙儿,你知道吗?”
陈婆子摇头:“四少爷,这我真的不知道哇,我也从来没见过……她只这么说过,我猜她多半是唬我的……四少爷,求求你了,我真是被她给逼的,事到如今,我也知道我是跑不了了,可是求求四少爷别为难我小孙子,他还小,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四少爷,求求四少奶奶……”
朱慕贤抬了下手,两个人迅速把陈婆子的嘴重新堵上,拖了出去。
李心莲抬起头来——她知道接下来肯定就是要审她。可是她不害怕。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早就知道会有败露的一天。只不过,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她不甘心。头一次可以说是她运气好,后来她就有了防备,一次次的都让她躲过去了。
“父亲派来的人呢?”
“就在外头。”
又林点了点头:“她到底……也姓李,我想,还是把她交给父亲处置吧。”
朱慕贤也点了点头。
要从这个已经迹近疯狂的女人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不是件易事,拖的时间久了,只怕会走漏风声,被朱家其他人知晓。一大家子人各有盘算,李心莲做的事情不宜张扬,交由岳父,审问也好,处置了也好,都更稳妥。
李心莲显然正等着开口的机会,不管她在心里蕴酿了多少的谩骂、诅咒,现在全都没了用武之地。盘算落空的她用力挣扎踢腾,但是把她架出去那两个人可不会手软,直接象拖一个口袋一样把她拖了出去。
李心莲挣扎得太厉害,一只脚的鞋子掉了下来。
她虽然扮成仆妇混进来,可还是扮得不到家,身上穿戴得和朱家的婆子们差不多,这双鞋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换,是双大红的绣鞋,已经褪了色,上面绣的花也磨损脏污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就象李心莲这个人一样。
书墨进来在朱慕贤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朱慕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知道了。”
又林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朱慕贤轻声说:“大嫂打发人来问这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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