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凭空少了两个人,范妈妈的说辞是,黄嫂子这几日办差犯了错儿,小雁管着大太太屋里的东西也有偷盗私藏,昨天在她们家已经搜出了大太太丢的东西,所以娘俩儿一起撵到庄子上去了。
其他人多少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四少奶奶刚生了孩子,家里正欢喜着呢,一般人家也不会在这时候处置下人。如果是小偷小摸的,一般是先关起来,过了好日子再处置,断不会这样严厉,这样快。朱府的仆役大多都住得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黄嫂子和小雁最后进家门也有人看见,可是她们是什么时候被送走的却没有人看见了,住隔壁的人甚至都没听到一点动静。
有些人就琢磨,这母女俩肯定不止小偷小摸,而是犯了更大的忌讳。不过谁也不去多管闲事,黄嫂子和小雁一向不怎么得人心,尤其是黄嫂子,这些日子上蹿下蹦的没少得罪人,她们被处置了,拍手称快的人才是大多数。
但也有心里犯猜疑的。
比如正在养病的大少奶奶钟氏。
这两年大太太身边儿得用的人是小雁,钟氏对她就算不拉拢,也不能得罪。更何况还想时时从她嘴里问点话什么的,来往很不少,甜头也给了不少。昨天小雁过来时,还笑呵呵的什么事儿没,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才走。还透露了一点大太太最近的心情、桃缘居这几天的动静。怎么一回去就出了事?
难道是针对她的?
钟氏在想什么,没人比周嫂子更清楚了。一边吹着药,一边劝着钟氏:“奶奶别想太多了。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昨天大太太那院儿并没有什么动作。门上的人嘴很紧——要是大太太吩咐的差事,他们不会小心成这样。”
钟氏眼一睁:“你是说?”
“她们娘俩肯定是犯了大忌讳,我猜着,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事,绝对不该她们知道的,昨天的事儿不是老爷子就是老太太出的手,跟咱们没牵扯。”
周嫂子说得有理有据,钟氏把这桩心事放下,喝了一口药,又琢磨:“黄嫂子才回来几天哪,能犯什么忌讳?你听说什么没有?”
周嫂子可不敢接这个茬儿。黄嫂子和小雁娘俩说没就没了。虽然说是撵庄子上去了,可是这只是个说法,周嫂子觉得这辈子不会再看到这母女俩了。眼见着这里头水这么深,周嫂子今天都没敢卖力打听,生怕打听出什么来把自己也给弄进去。
“奶奶,这事儿肯定不是小事儿,说不定是扯到朝廷上的公事儿,咱们还是别多打听。太医都说了,你得少操劳,放宽心,跟咱们不相干的事儿咱们也别去多想了。”
钟氏喝了两口药,话是这样说,理她也明白,可她怎么能不操心?
朱正铭因为那个小贱种的事儿跟她闹了不是一回了。先是生的那天,一咬定说是她让人推了紫莺。生下来之事,又说要大办洗三,钟氏当时就一口啐到他脸上了,让他出去看看谁家丫头养了孩子会大邀宾客的。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钟正铭又说要正式给紫莺抬姨娘,钟氏狠得笑:“你老婆病成这样,你只想着抬举小老婆,你到不怕言官参你!你跟我发狠不顶用,你去跟老爷子说去啊!说你要抬举那个小贱种,抬举那个小贱人。你要觉得自己占理,干嘛不去说?”
“你以为我不去?”
朱正铭扔下这句话就走了,独留钟氏一个气得胸口闷痛,上气不接下气。婆婆把良哥儿兄妹抱过去,钟氏也是不得不答应。毕竟她现在精神短,手里的人也都不大信得过,为了防着紫莺再使坏,让大太太看着孩子,紫莺的手可伸不过去。
“你去看过那边儿的孩子了吗?”
周嫂子把药碗放下:“去过了,不大胖,可是看着挺精神,去的时候正好睁眼了,眼睛又黑又亮的,象四少奶奶多点儿。”
钟氏哼了一声。
她这几年也想过再要孩子——可是一直没有怀上。她也知道自己操劳过度,可是这权力会让人上瘾,一尝过就放不了手了。
与紫莺那孩子不一样,老四家这孩子可是有面子,老太太、大太太的赏赐都不少。更不要说亲朋亲戚之间了。钟氏既不忿桃缘居添了孩子,又觉得这孩子来得时候倒巧,正好压住了紫莺那孩子的风头。生得日子这样近,桃缘居那边风光热闹,正衬出了紫莺和她的孩子多么无足轻重。
虽然两边钟氏都不喜欢,但是相比较起来,她还是多憎恶紫莺母子多一点。
朱府这几天都十分热闹,人人脸上笑容满面——因为又添了位小少爷,府里都加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眼看要进腊月,快过年了,还有一份儿过年的赏。看来这个年可以过得更热闹丰盛。
通儿没有等到小外甥满月就告辞了。李家的贺礼已经送到了,四奶奶十分欣慰。女儿现在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婆家是彻底站住脚了。一个女子,哪怕再有才干再美貌,只要生不下儿子,这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的。相反,一个女子哪怕样样拿不出手,只要给婆家生下孩子,就什么都有了,而且生得越多,地位越稳固。
通儿也给姐夫说了句公道话,说他对丫鬟们多看一眼都没有,一心只守着姐姐。女婿能这样重情义,四奶奶自然更加放心了。她也担心过,女婿是个有本事的,可有本事的男人,心也大的很,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这么看来,这孩子还真不错。当时结亲的时候心里虽然有点疙疙瘩瘩的,可是只要女儿过得好,那些当年的细节不必计较那么多。
李老太太没了之后,四少奶奶一时间很不习惯。她们婆媳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也有些疙疙瘩瘩的,可是几十年下来,情分早如同母女一样。李老太太下葬之后,还有好些天四奶奶都回不过神来,早起总是先穿戴梳洗了,可是等一切齐备,才想起已经没有人需要她去问安了。家里的人改口称她太太,称李光沛老爷。有几回四奶奶都没反应过来旁人叫的人是她。
大儿子专心读着书,小儿子整天不着家,老太太又没了,家里一下子显得那样寥落。
每到这时候四奶奶就后悔,女儿嫁得这样远,要见一面有多困难。李光沛看出妻子落落寡欢,还同她说,要不咱们在京里置栋宅,搬到京里去住。
四奶奶嗔他不该开这种玩笑。都这种年纪了背井离乡的去外地去住,真亏他想得出来。在这儿一切都是熟悉的,到京城怎么住得惯?就是每天捋直了舌头说官话也是要命的。
牵挂归牵挂,只要知道女儿过得好,也就能安心了。再说,等德林的亲事定下来,新媳妇进了门,转年再添了孙子孙女儿,哪还有这样发呆叹气的功夫?只怕忙也忙不过来了。
李光沛本来也只是想给妻子解解闷,看她自己能想得开,也就放下心事。
母亲去世,操办完丧事,李光沛也骤然觉得人世无常,妻子的头上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白发——
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从少年夫妻,到现在变做老夫老妻,都抱上了外孙,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又林看了家信,知道父母身体安康,先放下一半的心事。再往下看,母亲说给德林看中一门亲事,是杭州府的人,大伯母娘家远亲,偶然在大伯母家见过一眼,姑娘人品出众,四奶奶就意动了。姑娘姓蔡,十五岁,父亲是个举人,问问又林有没有什么意见。
又林当然关心德林的亲事——在她印象中,弟弟还是个裹着尿布的小屁孩儿呢,可是一转眼竟然都要娶亲了。
她还没出月子,朱慕贤一直在厢房安置的。原哥儿这些日子特别黏人,朱慕贤把儿子抱在怀里教他下棋。但是这幺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是黑子白子一把抓着好玩,咯咯直笑。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黑的白的混成一片。
胡妈妈进来回事儿,笑着说原哥儿:“别看孩子小,可是心大着呢,现在就知道妒嫉了。一添了弟弟,原哥儿怕爹娘不疼他了。”
朱慕贤一笑:“哪能呢。原哥儿当然是爹娘的宝贝,弟弟比你来得晚,当然比不上你。爹娘是最疼原哥儿的。”
原哥儿大概是听懂了父亲的保证,眼睛睁得圆圆的,比刚才显得安静得多。后头的日子也不象那几天一样不安了,还主动跑去看弟弟。
孩子睡在又林身边,原哥儿趴在炕沿着看。又林摸摸原哥儿的头,又看看在熟睡的婴儿,目光柔得能漾出水来。
外头下起雪来,碎雪被风卷的打在窗纸上,飒飒的轻响。屋里却十分的暖和,与屋外完全是两个天地。
翠玉端着茶到了门口,笑着看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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