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巧她认得这股劲力,是最纯正的朝云宗功法。并且她很快就发觉,皇甫铭本身的修为,至少也到了化神后期,只差一步就进入炼虚期了。
对人类来说,这可是和权十方同样妖孽的修炼速度了。宁小闲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行事一向乖张,今日又向她交了点儿底,她一直就忘了他同时还是朝云宗门下弟子,也修炼了最正宗的人族功法。
那么问题来了,他既是蛮族王室后裔,能够运用煞气,按理说就不能同时学习人修的本事才对,因为煞气会自动排斥人类体内的灵力。所以拥有蛮族血统的人类,修为普遍偏低,皇甫铭又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皇甫铭自然不知道她现下在想什么,只往前呶了呶嘴,笑道:“这般景致,如何?”
她一抬头,就将疑问暂时抛到了脑后。
眼前,一片灯红柳绿,繁华人间。
每一年灯会都在横跨了小半个城市的秀水河畔举办。如今河两岸皆是巧手匠人制作的花灯,像是要从眼前一直亮到了天边去,让人稍一凝望,就有“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的感慨。
新渝灯会延续了数百年,果然名不虚传。小小的灯具在这里演化出无数种变化来。成千上万只最普通的大红宫灯被织成了灯网,高悬在众人头顶,如漫天红霞一直烧到天边。
河岸两侧,灯树、灯轮高立,火光从五颜六色的蒙纸、毛毡中透出来,朦胧而美丽。宁小闲所立之处正是秀河上游,这里人声鼎沸,她仔细一看,竟然全是游人在这里买了河灯,准备放入秀河当中的。
秀河的河水质地清澈,站在河畔望去,平缓的河面漂起千姿百态的河灯,沿流而下,光映粼流,几乎让人分不清哪是天上的星星,哪是河里的小灯。
河上游立着许多匠人,都带着自制的河灯来卖,最常见的是荷花、梅花形的,还有船形、燕子形、灯笼形、宝塔形、葫芦形……当然无论哪种形状,灯芯一般都是用麻绳做的,河灯底部先倒入细砂,再浸入蜡烛油,等蜡油凝固后,砂子就成了河灯的“定舱石”,增加了河灯的重量,不容易被吹翻。
因着材料不同,价格也不一样,用蜡纸做成的最精糙,只要一文钱一个;纸质木底的,要三文钱一个;竹条细编的小船,大概要五文钱一个,依次递价,绸缎做成的卖相最好,自然也是最贵,大概要六十文一个。
斗富无处不在,新渝灯会有数百年传统,自然也成了富人“雅比”的舞台。除了平头百姓的小灯之外,河中还有各式富户放出的豪灯。这些河灯本身或用金银制成,或以松石玛瑙点缀,再借助阵法之力使得河灯流动尤其缓慢,在众灯之中熠熠生辉。
这里灯火通明。热情的火光将宁小闲原本略显苍白的脸色都染上了淡粉,黑眸倒映着河灯,更似有星火跳跃。她的眸光多了几分活泼,看起来不再那样清冷,皇甫铭偷看了她一眼,就再移不开眼睛。
大概放下身上重任,只陪着她这样静静伫立在繁华人间,也未尝不好吧?
他都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不过转瞬即逝,托着她胳膊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
宁小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皇甫铭笑道:“姐姐可要也放一只河灯来玩儿?府里请人专门制作了两只。”手朝后头一伸,自然有人将备好的河灯递入他掌心。这是两只小小的荷花灯,每一只都不超过巴掌大,通体以七色琉璃制成,并且每只花瓣都以“古金”勾出轮廓,这是颜色比金子黯沉的一种金属,真正富贵人家都喜用此金点缀家具门房,看起来华贵大气但不张扬。
如此一来,火光亮起,就有七色光芒透体而出,偏偏又有古金压场,绝不显出轻浮。并且点上了火烛之后,莲台之上还有小小玄女飞天漫舞的幻象出现,并隐有飘渺乐声响起,显然是刻绘在花瓣上的细小阵法发力了,偏偏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阵法绘制的任何纹路。
这样一只花灯,已经不是普通凡间匠人能制作出来的趣物。
她微笑道:“好。”取过一只荷花灯,从烛心抽出帛纸条来,旁边自然有人递过了蘸饱了朱砂的毛笔。她微微瞥了皇甫铭一眼,他就很自觉地移开目光,并且也不用神念窥伺她。
借着这点儿功夫,宁小闲在帛条上飞快地书写起来,随后细心将笔渍吹干,这才重新卷成一束,塞进了烛心当中。
接下来,皇甫铭也依样画葫芦,写好了自己那一张帛纸,藏入了莲花灯中。
河灯又被称为“满愿灯”,人们将写好了心愿的小灯放进水中,逐波而流,就代表了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两人亲手将荷花灯送入水中,站在花|心里柔曼轻舞的玄女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少人惊叹道:“这又是哪家富户放出来的花灯,好生精妙!”
皇甫铭充耳不闻,只问她:“姐姐写了什么字?”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宁小闲微微一笑,显然心情很好,当下由他扶着自己,沿着灯畔慢慢走动。此时冬去春来,仍是天寒料峭之时,冰雪都不曾化开,新渝灯会更精心制作了一批冰雕,既有亭台楼阁,又有飞禽走兽,以添景致。
和华夏一样,许多灯笼上还挂着纸条子,红纸黑字写着灯谜。哪个猜中了,就将灯笼点亮,随后能取一包果子回家。皇甫铭望了望她,见她微微摇头,于是领着她顺流而下,继续闲逛。
街上红男绿女,既有平头百姓,也有豪门巨富,尤其许多女子身着锦衣华服,更显得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宁小闲知道,这般盛会也常是男女求欢、求偶的好场所,自有许多适婚少年少女眉来眼去。她却不想,这厢皇甫铭仔细扶着她前行,形若恩爱恋人,也不知周围投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这里沿街还能见到新渝城请高手匠人制作的巨型灯楼,每一座高度超过了一百五十尺,描银箔金,在火光映衬下,金光璀璨,极为壮观,据说这种灯塔、灯楼都要提早四个月制作。
更妙的是,这种灯楼光是房间就达到了二十余间,每一间都能让人走进去观赏,里面竟然提供各种游乐项目,赌棋、小唱、撮弄、唱赚、覆射、杂剧、影戏等等,甚至还有专门的茶座可供游人赏憩。当然这里提供的不是真正的茶水,而是类似于苦丁茶、银藤茶这样的饮品,也另有一番风味。
外头天寒地冻,灯楼里面相对暖和得多,除了茶水之外,这里还有小贩提供热食、糖果、花草等许多货物,灯会举办数百年,这些配套的活动已经布设得十分完善,称得上皆大欢喜。
他们才走动了一会儿,果然就有个年仅七、八岁的女童靠了上来,举着篮子娇声道:“姐姐,要不要糖炒栗子?热乎乎、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她挎着的篮子看起来都比她身体大,揭开覆得严严实实的棉袄,底下深棕色的栗子果然被炒得油光锃亮,随后一股白色的雾汽从篮子里升起来,熟栗子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似是好久没吃到了。眼见这小小女孩白嫩的两腮都被冻得通红,身上的棉衣也半新不旧,宁小闲掏出一两碎银子放在篮子上道:“给我来一点儿。”
这小女孩顿时眉开眼笑,从篮中抓出大把栗子,小心倒在油纸包里,这才递过来,甜甜道:“姐姐拿稳了!”
她的手又白又小,手背上还有几个小肉涡,看起来着实可爱。
可惜宁小闲还没伸手去接,边上的皇甫铭突然冷笑一声,伸掌在她胳膊上一拍,油纸包顿时掉了下来,栗子散落了一地。
小女孩一愣,紧接着哭了起来。这里人不少,看到这一幕均转头过来。
皇甫铭对她的哭声充耳不闻,只伸手叼住她手腕翻了过来,冷冷道:“这是什么?”
这小女孩又白又嫩的小手里头,赫然捏着一头金色的毛虫!
它长得又肥又大,和一般的松毛虫很像,也是通体毛茸茸地,只是嘴部的口器很大,这般被暴露在空气中,上下颚顿时咬得嚓嚓作响,看起来性子十分猛恶!
若是方才宁小闲来接栗子,说不定就被这毛虫一口咬在手上。
小女孩眼见计谋败露,脸上笑容敛起,突然一弹指将毛虫射向皇甫铭面颊,身子后缩,就想潜入人群逃走。直到此刻,宁小闲仍未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灵力,显然这的确是个凡人孩子,却不知怎生炼出了这等歹毒的身手。
皇甫铭怎么能容她离开,护身罡气打开,对扑来的毛虫毫不理会,反手一拽将女童带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挪手覆上她的脖子,喀喇一声扭断了孩童脆弱的项骨!
他左手还托着宁小闲的胳膊,右手对付这小女孩,不慌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