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鸡蛋必须吃,而且还得一天吃一个。”燕之打开烤炉的门,带着椒盐和酥油香味的热气马上扑了出来,她往边上一侧头躲了躲。
阿文是个八九岁的半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燕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小,总觉得这孩子亏嘴,营养没跟上。
贤王府的膳食她管不了,可自己家吃什么她说了算。
趁着阿文还小,她得好好的把他养起来,最好将来能长成个大个子……
男人不管生的相貌如何,身量高了看人都是居高临下的,自然的带了气势。
一想到个子高的男人,燕之的脑子里便冒出一条细高细高的身影来,她马上一甩脑袋,把那个才冒头的身影生生甩了出去。
“熟了!”燕之很大声的说道。
阿文马上站了起来,拿了挂在墙上的笸箩双手端着等在一边。
燕之把烤的焦黄的火烧捡到笸箩里,又把贴在铁锅上半熟的火烧码了进去,挨个刷了油。
回头看见阿文正把脸趴在笸箩上闻味儿,燕之笑道:“想吃就吃。”
“真香啊……”阿文眯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咱要是能天天吃火烧就好了!”
“别多了,再过一个月,你闻到这股子味儿就不会这么馋了。”拿了一个才出锅的火烧,燕之先捏了捏,然后掰开看了看里面的层次。
她把一半给了阿文,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细细的嚼了,只觉得外面香脆里面塇腾,口感很好:“还成。”她笑着说道。
“离着老远就闻到香味了!”苏冰说着话从外面走了进来,探头往笸箩里看看:“卖相不赖!”
燕之往外看了一眼,见天还黑着,不禁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早市还得有会子才能开呢。”
“昨日回去的时候忘记把水桶带回去了。”苏冰把两只木桶挂在扁担上挑着才要走,燕之把一笸箩火烧送到了他的面前:“尝尝,才出锅的。”
“好。”苏冰没有和她客气,拿了一个出了屋。
“我娘烙的饼子以后就让我爹一个人吃吧……”一个火烧很快下了肚,苏冰只觉意犹未尽。闻闻手上残留的椒盐香味,觉着自己还能吃三个:“要是能天天都能吃她做的火烧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
早市一开张,燕之的小铺子就被围上了。大伙大多都是闻着味寻来的。
燕之把一张长案子摆在门口,上面摆了四只盖着粗白布的笸箩,笸箩里摆了满满地四样面食:椒盐火烧,空心火烧,芝麻烧饼,油酥烧饼。
头两样三文钱两个,后两样烧饼上有麻仁,五文钱两个。
小么双手捧着一个夹着肉的火烧吃的满嘴是油,边吃边说道:“姐姐,我跟你说,这样的大饼子天天让我吃都成!”
阿文听了扁扁小嘴,心道:“猪!都吃两个了!还要天天吃!真要把我们吃穷了……”
早市附近并没有饭食铺子,燕之这份买卖是独一份,因此开张就很红火!
她做的烧饼火烧个大塇软,就是放上一两天也不会硬得咬不动,基本上一出锅就能卖掉大半,基本存不住。
而且燕之做生意十分活泛,卤肉即论斤卖又可以花上两文钱买上两片夹在空心火烧里带着卖,若是再添一文钱,还能吃上半个卤蛋,这样搭配着卖,很受早市里的商贩们喜欢。
早市开的早,商贩们为了抢个好地方大多是天不亮空着肚子就出来了,燕之的摊子开了张,他们也有了吃早饭的地方。
只是小贩们大多花钱节省,买烧饼夹肉的少,倒是卤蛋,卤豆腐这样便宜的素食卖的好。
从夜里忙活到早市散了,燕之做的面食和卤货也卖的差不多了,她也带着阿文开始收拾铺子。
“燕丫头。”苏三爷背着一只手站在小屋门口皱着眉往里四下打量着:“这这么点地方,你就能鼓捣出那么多吃食来?”
“三爷。”燕之放下手里的活计擦擦手,从屋里搬着一只簇新的长条凳子走了出来摆在地上:“您坐。”
苏三爷一扬眉,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长凳子,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微微点了头:“嗯。”
“你忙你的,三爷我就是看看。”他手里的拐棍一下一下的戳在地上,很快的在地上戳出一片小坑来。
“成,那您先坐着歇歇,我把里头才送来的肉收拾了。”
小屋这里用水不方便,因此燕之和屠户说好了,每天让他给送来收拾干净的两府猪下水和半片后尖。
这样虽然会多花点银子,可也让燕之能省下不少收拾的时间同时也省了不少水。
苏三爷坐在门口监工似的盯着屋里的两个人看了半天,晒得满头汗,他也觉得再晒下去怕是要中暑,于是站了起来说道:“像是个干活的衙役。”
屋里的活已经干的差不多,燕之出来收拾摆在门口的案子和笸箩,听了他的话,笑了笑:“摸索着干吧,我也是头一次做这个。”
苏三爷走过来把一直背着的手伸在笸箩上张开,扔了一把铜钱进去。
燕之看得一皱眉!
上一世,她所学皆与餐饮有关,因此格外的注意卫生问题。
今儿做生意的时候也是她张罗的给人拿烧饼切肉称重,而收钱的事儿只让阿文去做。
现在苏三爷把一把铜钱扔在了她盛面食的笸箩里,这,让她非常反感,还不能直白的说出来。
“您这是?”她看着苏三爷问道。
“还真能白吃你的?”苏三爷一抬胳膊,让衣袖往手臂上沉了沉,又把手背到身后:“你们娘俩挣钱不容易,以后他们过来吃,你多给他们夹几片肉,饭钱,找三爷来要。”
自己老婆做的那饭实在是没法说,苏三爷自己也不太会做饭,这段日子看着两个儿天天在家端着饭碗相面,他也挺心疼。
这下好了,孩子们能在燕之这里吃上一顿好的,他觉得踏实不少。
刚才他看了,觉得燕之干活不糊弄还干净,比城门口的饭食铺子做的强多了!
“好。”燕之点头应了,知道他口里说的‘他们’是苏冰兄弟俩,可见这个当爹的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记挂着两个儿子的。
“你屋里就屁大点儿地方,这个东西……”苏三爷抬起拐棍来杵了杵那张长条案子说道:“屋里哪儿放的下啊?放外头,一晚上就得让人搬家当劈柴烧了去!”
“是放屋里。”当着苏三爷的面,燕之变戏法似的把那张长条案子拆成几块板子收进了屋:“您看,这不收进了来了。”
“有点脑子。”他朝屋里的阿文一扬下巴:“那个……小子,过来把三爷的凳子搬屋里去,明儿早上给它放树荫下面去。”
阿文出来拖着那条凳子回了屋,没说话。
“闷嘴葫芦,没你姑姑会办事。”苏三爷数落了燕文一句转身要走,却被燕之叫住:“三爷,这个您拿着!”
她把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
苏三爷垂眼看了看,随后一摆手:“当三爷什么人了?”
“是让您给婶子带回去的。”燕之轻声说道:“让婶子尝尝我的手艺。”
“那成。”苏三爷接了油纸包,转身往家走:“你们也赶紧收拾回家去吧,大中午的,别在这耗着。”
“嗳。”燕之应了。
才锁好屋门要走,小么从早市里跑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他凑近燕之问道:“姐姐,看见我爹了么?”
“你爹?刚回家了啊。”
“那就好!”小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递给燕之:“我哥让给姐姐的,这是我们哥儿俩的早饭钱,还说让姐姐给切斤卤肉,要带皮的,给我爹和娘带回去吃……”
“呵呵……”燕之轻笑了一声,叹着气说道:“你们这一家人多好啊……”
“好?姐姐既然觉着我家好,为什么不肯搬到我家住啊?”小么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和姑姑有家,搬你家去做什么!”阿文过来拉起燕之的手就走:“姑姑,咱们回家啦。”
……
燕之与阿文回了家,吃了顿简单的午饭,燕之先进屋去关上门把今天的收入数了几遍,然后坐在天井里往小饭桌上一趴开始写写算算。
阿文收拾好了碗筷也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了一边,因为看到燕之的眉头拧成了大疙瘩,他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半个时辰之后,燕之眼睛盯着桌上的那张纸长长的出了口气,仍旧是不说话。
“姑姑,赔了多少?”阿文察言观色地看了半天,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见燕之总是紧闭着双唇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燕之扭头看着他,忽然抬手揪住了他的鼻子:“乌鸦嘴!”
“哎呦呦……”她揪着不散手,阿文挣吧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只好求饶道:“好姑姑,儿子不敢啦!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燕之哈哈一笑,松了手:“有些东西要等着月底结余的时候才能算清,我只是算了个大概……”
“赔了多少?”阿文顶着个红鼻子头急急的问道。
燕之又抬起了手朝着他伸了过去,阿文赶紧捂住了鼻子!
“没赔。”燕之笑着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然后把一张纸放到了他的面前:“差不多挣了二百文吧,不多。”
“啊?!”阿文张大嘴巴,半天才说道:“二百文呐,还不多?”
“不多。”燕之指着那张写满字的纸说道:“姑姑算计着,到了这个月的月底,咱们能一天挣到三百文。”
阿文低头盯着那张写满字的纸看了半天,又把纸推到了燕之面前:“姑姑,你再好好算算,是不是算错了……一天就挣三百文?”
“是啊。”燕之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做烧饼啥的还得咱们自己单买油,等过个十来天,卤肉汤里撇出的浮油攒多了,再熬一熬去了水汽,就能当油脂使了,这样咱就能省下一笔成本来。”
“做这样的生意,就要薄利多销,成本消耗降下来后,咱挣到手里的钱就会多。一天三百文,是我对这个铺子最低的要求。以后还会慢慢多起来的。”
“姑姑,今儿才一天啊……”每天能有二百文的进项,阿文就觉得十分满足,三百文的收入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要知道在大惠帝都,一个搬运货物的壮苦力,从早干到晚,也才能挣到八十文钱。他们两个妇孺之辈还能挣了四个壮汉的工钱?
“我心里有数。”燕之把腿和胳膊都伸展了开去,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累死我了……”
现在是伏天,最热的时候。
天气热了,人们大多会吃的比平时少些。尤其是对肉食也不那么馋了。
今天铺子里的卤货素食买的就比荤食快。
这一方面是因为素食便宜,另一点也正是因为人们苦夏,食欲变差了。
等到秋冬季节,才是她的卤肉大卖的时候,那时候会挣得更多!
“再过段日子,我得招个伙计回来。”燕之收了桌上的纸张,盖上砚台,拿着毛笔准备回屋。
“请伙计?那我呢?”阿文忙问道。
“到了秋天,就送你进学堂读书去。”燕之轻声说道。
“进了学堂,那我也成了小爷啦!”阿文把小饭桌立了起来,靠在窗户根下。
“还没进学堂呢,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燕之停了下来回头说道:“你还是你,到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树,不能断根。人,不能忘本。
燕之的这句话,阿文记了一辈子。
……
自打那天夜里贤王爷出去在外面逛游到了半夜才回来之后,他就添了个毛病:天天都要出去逛!
为此,景行特意又添置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专为他出去东游西逛巡街之用。
挂着贤王府标志的马车太过显眼,很多人盯着,景行毕竟是亲王的身份,还是有所顾忌的。
他更怕燕之认出他的马车来会故意躲着他,因此每日都是乘坐了那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出去。
他派人去秋夕家打探过,得知那个孩子并未回家之后,他更加笃定的相信秋夕是和燕之在一起。
于是又派了人出去暗暗的打听一个叫‘秋夕’的小小子,只是打听了多日,他终于摸清了帝都里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叫秋夕!但,没有一个是从贤王府里出去的……
……
书房里,景行放下公文,摸了摸卧在旁边椅子上的唐伯猫,觉得它还是瘦。
便有些怀疑它和自己一样,是只病猫。
否则怎么会在大鱼大肉的喂了两个月之后仍是细溜溜的一条呢?
“去请大夫过来。”景行对着外面吩咐道。
很快,府里的二位大夫便提着药箱来了书房,给王爷行过礼之后摆出脉枕就要给景行诊脉。
“给它看看。”景行指着唐伯猫说道:“此狸奴本王养了不少时日,为何总是如此消瘦呢?”
两个大夫学的是给人看病,面对了这么一只‘嗷嗷’叫的狸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景行退而求其次,又让大夫给看看,这只狸奴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回两位大夫很快的就做出了判断:“禀王爷,是雄的!”
景行瞪了他们一眼,抬手打发走了二人。
“庸医!”待到二位大夫出了书房,景行才沉着脸说道:“本王当然是雄的,还用你们说!”
才立了秋,天气仍旧是热,唐伯猫被他拴在椅子上活动范围有限,因此也懒洋洋的不爱动。
只是它现在已经被景行养熟,倒是不再挠他。
“她也不要你啦。本王知道你难受……”景行捏了捏额头,又提起了笔,他对着同病相怜的唐伯猫说道:“你再忍一忍,等本王批了这份公文,咱们就出去。”
公文批完,贤王爷言出必行,抱着唐伯猫一起上了马车。
“又出去了?”景行的马车刚刚离去一会儿,三郡主就登了门,结果自然扑了空。
“是。”福全让人给三郡主上了茶,立在一边说道:“王爷是带着狸奴出去的。”
“唉!”三郡主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叹气道:“只要他不生病,就由着他吧。总是闷着更不好。”
“是。”福全垂手立在一旁应道。
“王妃住的院子收拾的如何了?”
立了秋马上离着冬天不远,眼瞅着就到了弟弟该大婚的日子,景家远嫁的几位姐妹们接了消息也准备要一起回娘家来,可这个要成亲的正主却一点不把成亲的事儿放在心上,连收拾新房的事情都不闻不问。
没法子,三郡主只好没事儿就往贤王府跑,帮着弟弟操持操持。
“王爷让停了。说一时半会儿的用不上。”福全回道。
“停了?”三郡主把手里茶杯放在桌子上,急道:“怎么用不上啊?难不成他又动了旁的心思?”
……
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景行的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面。
外面天色已暗,正是万家灯火初明之时。
写着‘国师府’三个字的匾额在车外一闪而过,景行自言自语道:“到了北城了?”
“停车。”他叫停了马车,伸手抱起了正在坐塌上打呼噜的唐伯猫:“走,国师也养了一只狸奴,本王带你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