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气温很高,在闷热的暑气里,整个世界像个巨大的烤肉机,热得心里发慌。
池月折腾得一身是汗,钻入汽车里,待空调降了温,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乔东阳,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乔东阳开着车,漫不经心地笑,“怎么了?”
池月扭头看他,眼睛里有星星在闪动,“今天晚上这一局,玩得漂亮。”
乔东阳瞄他一眼,掀了掀唇角,一笑而过。
看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池月整个人有点飘,她轻轻笑着,凑近他一些,好奇地问:“其实我挺想不通的,你是怎么赢的呢?别说程祥,连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我要是出老千,都走不出那个房间!”
“那你怎么赢的?”
乔东阳扬了扬唇角,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脑袋,“脑子是个好东西。”
“……脑子我也有。”
“打牌和智商是有绝对关系的。”
“……”池月不高兴地瞄他,“是在夸你自己还是在损我?”
“两者皆有。”
“滚~”
池月笑骂着,内心愉悦。
这傲娇自恋的乔东阳呵,久违了。
乔东阳噙着笑,瞥她一眼,“这也不怪你,一般女生都不会观察、记牌,更不要说计算了。”
“计算?”池月狐疑,“打个麻将而已,还要计算?”
“当然,计算能力至关重要。”乔东阳笑道:“举个例子,就最后一把,我听的是二万。三万被我对家碰了,一万我杠了,上家手里有两个二万,但他基本不要万字,每次都把万字打掉,我判断上家做的筒子清一色,下家明显在做七小对,再结合牌面上打掉的牌,他们手上大概留有什么牌就一目了然了,我之所以能和不和,是因为三家都在做大。我和牌的几率是75%,我上家是百分之50%,下家是35%,程祥那个傻X根本就没有听牌,手里拿了一个我根本不需要的万字不敢打出来,一辈子也和不了牌。你说,在比他们高出这么大的概率和牌的情况下,我为什么不赌?”
“……”
池月听乔东阳分析牌局,像是在课堂上听数学老师讲题。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打个麻将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道理。
“我滴个乖乖!乔东阳,你可以凭这个本事吃饭了呢?去澳门,去拉斯维加斯!去吧,伙伴,去赢得一个未来。”
乔东阳笑了起来,偏头赏给她一个白眼。
“不义之财,不可取。”
“……”
池月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听他这么说,突然愣了愣,想到他在警察面前说的那些话,疑惑地问:“所以,你并不是为了笼络那些人才对警察说只是筹码?而是……你本来就没想要钱?”
“别把我想得太伟大。”乔东阳笑着捏了捏方向盘,目光渐渐暗下,“我想的是,如何把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
池月:“我不懂。”
乔东阳慢慢朝她一笑,“你很快就会懂的。”
……
车到半路,乔东阳就接到郑西元的电话,约他吃宵夜。
池月以为乔东阳会拒绝,没想到,他想都没想就爽快地同意了。
这男人行事,越发让人看不懂。
池月看了看他冷漠的表情,明显是不喜欢去赴约的,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乔东阳看到那几个刚刚从派出所出来的家伙,比起在皇冠的时候态度竟是好了很多,一副跟人家投缘的样子,说好的不喝酒,听人一劝,就破了例。
小酒一喝,气氛就更融洽。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一个本就不喝酒的人,突然喝了,那肯定是相当给兄弟面子的了。乔东阳的变化,打消了这些人的疑惑,全都与他掏心掏肺的攀谈起来。
池月是不习惯这种场合的,整个晚上就陪坐在侧,看他们在一起热闹,没怎么说话。
众人喝得十分尽兴,饭局深夜才散。
等到回家,池月看乔东阳红着脸,扯着领口,眉头紧紧揪起,露出十分难受的样子,只是叹气,“不喜欢喝酒,就不要去啊?在皇冠已经拒绝一次了,也不在乎再拒绝一次,何必大晚上去找罪受?”
“呵!”乔东阳笑着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就是因为在皇冠已经拒绝过一次了,所以,今天晚上才必须去。”
池月把他的身子扳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为什么啊?我不懂。”
乔东阳轻轻勾起嘴角,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不理解最好。”
“……”
池月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乔东阳幽幽的一叹,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在说,你最好不知道,我也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去迎合他人的人。”
池月:“?”
她似懂非懂,乔东阳看她片刻,轻轻揉她脑袋。
“乖,别想了。去洗漱。”
“乔东阳——”池月脑子里浮现出今天晚上举杯朝大家伙儿敬酒的乔东阳,慢慢地就想明白了。
他是天之骄子,从来不愿落入鸡群,与众人为伍。但现在为了夺回属于自己应得的东西,他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在与乔正元的战争中,乔东阳无疑是处于劣势的,他需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妥协得那么彻底。
所以,他迂回的表现了自己,然后,等着别人来迎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东阳是今天晚上的赢家。
他做的一切,争夺到的是最有利的人脉资源。
可池月知道,对他自己而言,不论是采用什么方式,同样都是妥协。
他去做了曾经的自己不屑去做的事,他去交了曾经不屑交的朋友,他去应酬了曾经不愿意应酬的人。
“乔东阳,我想我懂了。”
池月轻轻贴近他,双手环在他的腰上。
体温是恋情之间最温馨的滋养,乔东阳低头,望着她的头顶,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
“我有点头痛——”冷风一吹,他的脑袋好像被灌了铅,发晕,发沉。他慢慢倒下去,侧卧在沙发上,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把头枕在池月的腿上,拉过她的小手搭在自己沉重的额头。
“给我按按。”
“嗯。你闭上眼睛。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去吐一吐。”
乔东阳乖乖地闭上眼睛,但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吐。
房间里安安静静。
池月双手按捏着他的头,找不准穴位,但是尽力回想着洗头小妹给自己按压的动作,依样画葫芦,到也像模像样。
夜灯氤氲。
光线迷茫而温暖。
乔东阳很快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像是睡了过去。
池月手指停顿,望着他沉睡的俊颜,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
天快亮的时候,池月才勉强睡过去。一个晚上,她都在思考目前的处境,以及行得通的应对办法。走过那么多黑暗的路,还能有奔向光明的勇气,她靠的就是这种在失落时收拾情绪的能力。
入眠困难,但清晨的生物钟还是准时叫醒了她。
池月睁开眼,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
“乔东阳?”
池月轻唤一声,掀开薄被起身,四处走了走,没看到乔东阳,只在手机上看到一条他留下的信息。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扰。我去公司了,你多睡一会,或者,起来了,就让李妈陪你到处去逛逛。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接你。”
“……”
说好了他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的呢?
池月拍拍自己的脑门,有点哀怨。
都怪她睡得太沉,乔东阳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池月叹息一声,洗漱下楼。李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房子打理得窗明几净,花园里的鲜花怒放着生命,温馨、舒适。
“早,李妈。”
“池小姐,早!”
吃过早饭,池月想跟李妈一道去菜市场买菜,出门前,接到乔东阳的电话。
池月脸上荡着笑容,原想跟他调侃几句,没想到,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乔东阳说:“池月,你今天自己安排,我去一趟医院。”
“医院?怎么了?”池月有些吃惊。
“……”
乔东阳没有马上回答。
电话里有风声,还有他浅浅的呼吸。
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她……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送医院洗胃了。”
池月吓了一跳。
这个她是谁,乔东阳没说,但是几乎瞬间她就想到了董珊那张苍白的脸和了无生气的眼睛。
池月心里一酸,忙不迭地说:“你定位给我,我也去。”
“不用。这边太远,你一个人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和董阿姨相处还可以,得去看看她。”
“……好吧。”
……
医院。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户透入,照在乔正崇的脸上。
他坐在过道的椅子上,似乎感觉不到那阳光的刺目,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乔东阳走到面前,他也没有反应。
安静地看他许久,乔东阳坐下来,背靠着墙,没有说话。
沉默里,乔正崇看到他,脖子动了动,“来了?”
乔东阳嗯声,“为什么不进去?”
在路上他就得到消息,董珊已经抢救回来了,脱离了生命危险。
“不知道。我没想明白。”乔正崇搓了搓脑袋,忍受着那昏沉沉的钝痛感的折腾,哑着声音说:“今天早上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像往常一样,她帮我准备好了衣服,做好了早饭,陪我吃完,又把我送到门口,甚至对我笑了笑……我想不通,怎么她就突然自杀了呢?”
乔东阳:“……”
他望着乔正崇,不说话。
乔正崇也不需要他说,马上就接了下一个话题。
“东子,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乔正崇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不对劲儿。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为了乔瑞安的案子杀人灭口,给你小妈下药了?”
乔东阳看着他苍白的脸,皱了皱眉,“罪案剧看多了吗?”
乔正崇脸一沉,“我是认真的。”
乔东阳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不怕丢人的话。”
一句“丢人”,就把乔正崇打回了原形。
他脸上的光彩,突然暗下。
什么都可以,断断是不能再丢人了。
可是,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不愿意相信,董珊会自杀。
“她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家里家外不用她做事,她每天有大把时间买衣服买包包去美容院做脸做指甲,没有生活压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比年轻女孩子活得更滋润,我对她……我对她也还可以吧?就算我为了这事说了她几句,但是我……我说她几句怎么了?我是她丈夫。我心里不舒服,我不对她说,我对谁说?”
乔正崇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愈发觉得董珊不懂事。
“这些年,我可没有亏待过她。当初嫁进咱们家来给你做后妈,是她心甘情愿的,我没逼她,也是她承诺的,要把你当亲儿子对待,结果你看……她把关系都处成什么样了?”
乔正崇数落着董珊的不是,看乔东阳的脸沉了下来,梗了下脖子,又收回了话头。
“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我没怪她,她到跟我来劲儿了。你说,她是准备用这招来吓唬我吗?”
乔东阳眉头皱起,淡淡一句,提醒他。
“如果不是你临时回去拿文件,她已经没了。”
人家命都不想要了,还会想到吓唬谁?
乔正崇愕然地看着他,明知道乔东阳说的真相,可是嘴唇翕合着,就是说不出相信的话。
“莫名其妙,她真的莫名其妙!”
乔正崇喃喃着,背后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护士小姐走了出来。
“16床病人醒了。”
听到这话,乔正崇突然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越过乔东阳走了进去。
董珊的手背上挂着液体,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洗过胃的身子饱受折磨,面色苍白如纸片同,憔悴得像个鬼。看到乔正崇,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微笑,双眼无神,默默无声。
乔正崇揪着眉头,在病房里站着看她。
好一会,他叹口气,卸下了盔甲。
“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嗯?”
董珊皱了皱眉头,没有发出声音。
乔正崇拉把椅子坐到董珊的身边,看着这个陪了他将近二十年的女人,一股子说不清的悲凉,突然袭上心头,鼻头有点酸,有点难过,又拉不下脸来说什么好听的话。
于是,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花束。
“我买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其实这已经是一种变相的道歉了,对他来说,少有。
换在以前,董珊肯定会激动得不知所措,看他的目光也会变得温柔。
可今天她没有反应,面色淡淡,牵了牵嘴皮,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都没有。
没得到回应,乔正崇有点尴尬,“不喜欢?”
董珊嘴唇又动了动,乔正崇看到那是一个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他心里隐隐的不快得到了短暂的安慰。他想,董珊肯定是身子不舒服,没有精力来应付他,但他送她花,她肯定是高兴坏了。
这么想着,乔正崇拿过花束,捧到董珊的面前,“你闻闻看,香不香?”
董珊双眼微微一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突然猛力挥手,将花束推开,乔正崇拿得不稳,那包扎好的一束花就那么跌落在病床下,发出啪的一声。
愣住了董珊,也惊住了乔正崇。
他看看花,再看看董珊,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喜欢?”
董珊难受地咽了咽唾沫,勉强一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百合花。我讨厌这香味,甚至过敏。”
乔正崇:“……”
董珊嗓子有点哑,说出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百合花是……东子的妈妈喜欢的。”
乔正崇愣了愣,就那么看着她,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是东子妈喜欢的吗?不是她?
他有点混淆了。
董珊看着他的表情,慢慢阖上眼,并没有怪罪他不记得她的喜好,也没有责怪他都快二十年过去了,还能记得前妻的喜好,甚至错误地把它强加到后妻的身上。
她只是说,“我太累了,正崇。让我休息一会。”
即便走到这一步,董珊仍然是那个温柔的女人,她说不出太过分的话,除了作她自己,她作不了别人,就连惩罚,也只会对自己。
“你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