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分家的事倒让京城成了这寒冬腊月的谈资,都说这崔老太太不待见这二子由头已久,可也没想到她如此昏头,在这二子官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提出分家,剩了一个痴儿,那崔家又有什么运数在?
这人越老就越犯糊涂,还真没说错,这崔家老太太可不就是这么个例子么?
外人怎么想,崔源他们却是没有空去理会的,此时的他们,正忙着找宅院搬家呢!
既然已经分家了,而且以后他们一家子都要定居在京城,家里孩子也是一窝,虽说也有现成的宅子,可到底小了,孩子渐渐的大了,以后总要成亲的,一成亲,宅子就不够住了。
所以,崔源干脆就想,一步到位,买个大的宅院府第,也好一劳永逸。
可临近年关,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宅子,崔源咬了咬牙,进宫了。
没两天,他就拿到了位于朝阳门前朝福安公主的公主府的屋契书。
王元儿惊愕不已,仔细一问,原来这厮进宫跟皇帝哭难去了。
王元儿扶额又无语。
可宅子拿到了,又有些年没住人,总要修葺一二,还有各式花木扶疏,都要整理好。
这个倒容易,崔源找了工部的人,又在外找了工匠,和王元儿拿着图纸这里画画,那里改改,敲敲打打的,赶着动工。
直到腊月二十九那天,新的尚书府焕然一新的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崔源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住到新家去了。
已是年里除夕,贴对联桃符祭灶王爷挂花灯,热热闹闹的,景盛十五年到来了。
整个新年,崔尚书府人来人往的,又办了一场热闹的迁家宴,京中大多数郧贵人家,都前来庆贺。
也就从这一刻开始,王元儿以及孩子们,妻凭夫贵,子凭父贵的,真正的踏入京中郧贵之家的行列,尊的是京中规矩,行的也是京中的范例。
景盛十五年六月末,王元儿诞下了崔源的么儿霆哥儿,成就五男二女的佳话。
八月出了月子,就陆续有不少人来请王元儿当全福奶奶。
“听说如今这京城的全福人,头一个就想到您呢。”秋棠笑着对王元儿道。
王元儿抱着么子,亲了两口,道:“我也不过是生养好些,论全福,我父母早亡,也称不得多全福了。”
秋棠轻叹,这倒是,自家太太早年丧父母,确实称不上,可这五男二女,着实是大福气,便笑道:“便是有几个少爷姐儿,也是福气妥妥的了。”
王元儿笑了笑,并不在意,只看着怀里的哥儿,满眼爱怜。
这可是她的么子,也是她这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孩子,他的父亲,已经吃了那绝嗣的药了。
王元儿想到这,心里又酸又软的,能得这么一个人倾心以待,又生了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儿,是她几生修来的福气,也是佛祖垂怜保佑。
王元儿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岂料一个没抓稳,茶杯砸落在地上,砰的碎了,那脆响吓得怀中的小儿哭了起来。
王元儿连忙去哄,扫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心竟是莫名一悸,眉头皱起。
门外,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丫头红绡出现在门口处,掀起水青色百子千孙布帘子进来禀道:“太太,长乐镇遣了人来报丧了。”
……
时隔数年,王元儿再次踏上长乐镇时,没想到是回来奔丧吊唁,上一次回来,还是立族谱的时候,却不料,见阿爷还真是最后一面了。
王元儿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别太难过了,老爷子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这也是喜丧。”崔源握了握她的手劝道。
王元儿点了点头。
马车在老宅门前停下,王元儿下了马车,大宅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还有随着风微扬的白幡,处处显示着主人家正在做丧。
门前,自有人敲响了锣鼓,表示有宾客前来吊唁,小厮上前报了名号,有人就飞快向屋内奔去。
不过片刻,就有匆忙的脚步声连走带跑的出来,王元儿抬眼看去,那是二叔。
“大姑爷,姑奶奶。”王二上前拱手打揖。
“承恩伯节哀顺变。”崔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王二在王清儿产下皇五子那年晋了位份,也惠及娘家,景帝封了一个承恩伯,拿个俸禄,王二也从官途上刷下来,老老实实的当个富家翁。
承恩伯,承的是恩,不过三代承爵,也没有个实权,而崔源,却是二品大员,王二纵然是长辈,也只有俯首的份。
王二擦了擦眼角,看了王元儿一眼,道:“爹去得很安详,姑奶奶去给老爷子上个香磕个头吧。”又对她身后的王宝来道:“宝来也快些穿上孝服去哭灵捧盆吧。”
王元儿点头,正欲抬脚,忽地身后又传来马车声,看过去。
有几台马车飞快的驶来,很快就停下来,先跳下一个丫头,紧接着扶着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妇人走了下来。
那人身材圆润,面如满月,穿着素衣钗裙,鬓发上并没有多少首饰,脸容也有些冷硬,看着有几分熟悉。
“敏儿?”王元儿试探的看过去。
那妇人一怔,看过来,双眼微亮:“大姐,爹。”
她疾步而来,眼圈红了。
“敏儿也回来了,好,你阿爷也安心了。”王二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去吧。”
此时也不是聚话的时候,一行人由王二领着,进了灵堂,上香磕头瞻仰遗容,王元儿又跪坐在草席上哭了一会,这才被请到一边的厢房稍歇,王敏儿自然相陪。
堂姐妹两人也有十年不见,如今再见,彼此都有些激动,也有些尴尬。
“这些年,也不见你回来,可过得好么?”王元儿看着她已是中年妇人的身形,心里暗叹,问道。
两人年纪相当,自己保养得宜,看着也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可王敏儿却是反之,三十都不到的人,倒跟四十的人似的。
看一个人过得舒心不舒心,端看她的容颜就知道了。
“也就这样,不算多好,也不叫差。”王敏儿倒是豁达,耸了耸肩,打量着她道:“倒是你,也没怎么变,可见日子过得舒心。”
王元儿笑了笑,道:“承你的贵言。只是到底不和年轻的时候比,老了。”
“你这是说我吧?”王敏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我可就真成了个老太婆了。”
王元儿有些涩然:“你也别这么说。”
王敏儿嗨了一声,道:“不说那些,听说你如今是尚书夫人了,还是你有福气,我看大姐夫对你是真好,孩子也有几个了?”
“老七是么儿,六月末才生的。”
王敏儿一愣,好笑地道:“你还真能生。”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艳羡。
王元儿也听出来了,便岔开了话题,道:“没想到阿爷这就去了。”
王敏儿也沉默下来,半天才道:“人都是要死的,我看他也安详得很,家里……也算这样,他也该放心了。”顿了顿又抬头看着她道:“都是托了你和清儿的福。”
“都是王家人,有什么托福不托福的?”王元儿淡淡地道:“只要惜福,就会都好的。”
王敏儿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
说了几句话,又有傧相来请她们两个姑奶奶前去做礼。
如今的王家非从前可比,王二又封了个承恩伯,怎么也都叫得上皇亲国戚了,王家老爷子去世了,这前来吊唁的人自然不少,尤其打听到崔源这户部尚书大人也陪着夫人前来奔丧,这熟悉的不熟悉的,就是八百里都扯不上关系的,都借着这机会来吊唁。
于是乎,王老爷子的丧事也办得极是热闹和体面,也算是这长乐镇里头的头一份儿了。
王老爷子过世,王清儿这宫妃回不了,王兰儿恰逢也有了身子,以免相冲也就没回,只派了身边嬷嬷来代磕头,其余子孙倒都齐全了,孝子孝女的送了出殡,这丧事也就叫办过了。
王元儿家中还有小儿,这次奔丧也不便久留,这一出殡,也就要赶回去,临走前,少不得又要劝慰王婆子几句。
王婆子也老了不少,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如今老头子走了,听王元儿要走,她竟然就拉着王元儿的手不愿意放。
“下一次,你回来就瞧不着我了,瞧不着了。我老婆子对不住你们几个,对不住,你不要怪,以后你们就见不着我了。”王婆子眼中浑浊,老泪纵横。
王元儿心中酸涩,忍着泪道:“阿奶别瞎说,以后我还回来见你,咱们都不怪你,不怪。”
她说的也不是客气话,都这么多年了,老人家都老了,自己也当娘了,哪还会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如此岂不是存了执念反苦了自己?
“就是,娘,你这也是糊涂了,姑奶奶咋会怪咱们,快放手吧,别耽搁了姑奶奶赶路!”张氏在一旁道。
王元儿瞪她一眼,张氏瞳孔一缩,讪讪地抿了嘴站在一边,不敢再吭声。
王敏儿在一边瞧得清楚,心里明白得很,又感慨不已,到底是人的福运不同,怪谁,不怪谁又如何呢?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看认命不认命罢了!
而王婆子这一语也成了谶,在王老汉死后没两年,她也去了,这一面,便成了祖孙二人最后一面,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