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姨娘见他们出来,行了一礼,柔柔地道了一声:“夫人。”眼睛转向江凌,冲着她笑了一下。
江凌余光看着秦夫人脸色,对她们微微颔首,算是回应。这不是正式见礼,也没人介绍,她这样子,算不得失礼。
“走吧。”秦夫人转身往厅堂走去。
两位姨娘跟在她的身后,接着是秦忆与江凌。秦忆也不管后面有没有下人看见,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一下江凌的手。
江凌转眼看到他脸色不大好,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一直以为,秦从毅既是有情有义的汉子,而且以前见秦夫人跟他在一起两人一团和气,夫妻两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却不想那全是做给外人看的。
虽然在古代呆的时间并不长,宅门里的事她也不是很了解,但从兖州一路行来,兰陵公主也说过不少的事给她听。像昨天这样,虽然不是举行婚礼,却也算得儿子娶媳,从道理上来说,秦从毅应该宿在秦夫人房里才对。然而从种种迹象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秦府的内厅,面积宽大,布置得富丽堂皇。秦从毅穿着一身常服,一个人坐在主座上喝茶。
秦夫人进去,也不说话,也不行礼,直直往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两个姨娘倒是礼了个礼,语调柔柔地叫了一声:“老爷。”
秦从毅抬起头来,目光却落到了三姨娘身上。他也不说话,只微点了一下头,两个姨娘便依次坐到了秦夫人的下首处。
“凌儿住在这里还习惯吧?”秦从毅开了口,脸上浮出笑容来,目光慈爱地看着江凌。
“回父亲话,住得习惯。”江凌笑道。从袁嬷嬷手里接过茶杯,走到秦从毅面前正要行跪礼,却看见地上光光的,也不见下人拿蒲团上来。
“大礼昨日当着众位大人和夫人的面,已行过了,今日不必多礼。”秦从毅道。
“是。”江凌恭敬地将茶递到秦从毅面前,只屈了屈膝:“父亲请用茶。”
待秦从毅接过,她又拿过一杯,走到秦夫人面前:“母亲请用茶。”
秦夫人接过茶,满脸欣然地喝了一口,笑道:“你唤公主为母亲,唤江夫人作娘,是吧?为了不至于弄混,往后便叫我婆婆吧。”
“是,婆婆。”江凌改了口。
秦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姨娘道:“这是二姨娘,那是三姨娘,你行个屈膝礼便可以了。”
“是。”江凌依言向二姨娘和三姨娘敬了茶,屈膝福了一福。余光看到秦从毅的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像是不太高兴,她只装着没看见。
他们夫妻对这两姨娘态度不一样。她作为秦夫人的儿媳妇,秦家的少夫人,哪怕是没有刚才秦忆的那句话,她也要偏向秦夫人,就算不合礼数也要照做。
江凌敬茶之时,二姨娘面色如常地接过了茶盏,喝了一口,便递给了身后的丫环,又从头上取下一根银镀金嵌蜻蜓簪,放在雨竹托着的铺着红布的托盘上,笑道:“祝少夫人和少爷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秦夫人听得这话,看向二姨娘的目光沉了沉。明知秦忆曾说过江凌要三年后才生孩子,她这样说,不是借嘲讽秦忆和江凌来嘲讽自己么?
三姨娘接过茶盏,见江凌行了礼,将茶拿在手上没有喝,看着江凌笑了笑,瞥了秦从毅和秦夫人一眼,轻声柔气地道:“咱们是官宦之家,姐姐又是数来讲究礼数的。妾不知这忆儿媳妇不给妾行大礼,是个什么讲究?”
看来,这三姨娘是个良妾,还是个得宠的。否则,明明知道自己没儿女,以后要靠着秦忆,在秦夫人发了话的情况下,还这么问,除了认为秦从毅会为她撑腰,没有别的理由。
秦夫人看了秦从毅一眼,见他不作声,冷笑一下,道:“照理说,兰陵公主可是凌儿的母亲,跟老爷及妾身是亲家。但昨日公主前来,老爷为何要去城门口迎接?为何要给公主行跪拜之礼?妾身不明,还请老爷告之缘由。”
秦从毅自然知道秦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问题当着江凌的面问到他脸上来,不得不回答:“公主贵为皇家血脉,受先皇赐封。我等皆皇家之臣民,君臣有别,自然要以大礼迎接公主。”
秦夫人冷冷地转向三姨娘:“老爷的话,妹妹可听见了?凌儿为皇家血脉,诰命之五品官县君夫人,听公主说还为凌儿向皇上请封县主,不日就要下旨宣封。这样的身份,哪怕你是老爷的宠妾,也当不起凌儿的大礼。刚才给你屈膝一福,你那没剩多少的福气恐怕也折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一跪,也不知明天你是否还能起得来床?”
当着新媳妇的面,直接揭了老底,差点就说他宠妾灭妻。这话听得秦从毅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煞是好看。可这话是三姨娘先问出来的,而且问话的时候,秦从毅也觉得从家礼上来说,江凌是媳妇,是晚辈,给他的两个良妾行个礼,也是应该的。毕竟,无论是诰命夫人还是县主,都还没宣封不是?所以当时他并没有喝斥阻止三姨娘。现在秦夫人这样挤兑,他除了生受,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三姨娘被秦夫人这一逼问,哑口无言。满是委曲地看了秦从毅一眼,如秋水一般的眼眸,顿时浮上了一层雾气。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楚楚动人、风情万种,看得江凌都感觉愀心起来。
江凌看了秦夫人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地端坐在那里,稳稳地端着一杯茶,兀自品饮,神态自若,腰背竖得笔直,就像青松一般透着一股刚强,不由得暗自叹息——像秦从毅那种马上英雄,还是喜欢三姨娘那样温婉如水的女子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记起兰陵公主曾劝过她的话:凡事不要太过强硬,就算你是一棵青松,也要学学那凌霄花,时不时地做出攀附的姿态,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让他满心都是你。
是这样的吗?她不由得看了秦忆一眼,却不想正对上秦忆的目光,那目光里透着无奈,透着烦恼,透着一丝歉意。
“咳。”秦从毅浑身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凌儿还要去给公主请安吧?赶紧去吧。一会儿你跟忆儿陪公主吃了饭,咱们再一块儿去新塘见见你祖父祖母。”
“凌儿,去吧,别在这呆着了,免得人家还以为你在等见面礼呢。在三姨娘看来,这不行大礼是没见面礼的。你的嫁妆丰厚,足足是秦府家产的三、四倍呢,什么御赐的东西没有?那见面礼你也看不上眼不是?”
三姨娘只顾着在秦从毅面前装可怜、装柔弱、装风情,好搏得同情,忘了她那句问话给秦从毅带来的难堪,却一下忘了将她准备的碧玉滕花玉镯给江凌。此时听得这话,赶紧从腕上顺下玉镯,想要将礼补上。言语上挤兑两句不算什么,但新媳妇敬茶不给见面礼,那可是一辈子被人拿出来说嘴的事。秦从毅再宠她,也不容她这么慢待皇家县主。
而江凌本就恼怒三姨娘仅仅一个妾氏,就这么恃宠生骄,张狂若此,拿她这少夫人作伐,为难她、嘲讽秦夫人,哪里肯让她全了这礼数?见三姨娘顺下手镯,装着没看见,转身向秦从毅和秦夫人一福:“如此,媳妇告退,去给母亲请安了。”说完,转身就走。
三姨娘拿着那玉镯,就想往雨竹那红布托盘里放。然而雨竹也是个机灵的。一听秦夫人那话,就赶紧将托盘里的东西放入怀里,再将托盘放了下来,自己退出几步,垂手而立,半点没有接礼的意思。三姨娘算盘落空,心里有些发慌了,见江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也顾不得再矜持拿矫,急追上几步,想要拉住江凌的胳膊将玉镯往她手里塞。江凌练武之人,哪里会让她拉住?明明以不急不慢的步子往外走,急追的三姨娘却怎么也赶不上,只得在后面喊道:“少夫人,请等一等。”
“凌儿,将三姨娘的见面礼接下吧。一家人,别生份了。”秦从毅见爱妾急得花容失色,于心不忍,开口帮腔。
“凌儿的首饰多的是,一辈子都戴不完,三姨娘还是把父亲买给你的玉镯自己留着用吧。凌儿未给三姨娘行大礼,不敢生受。”秦忆冷冷地挡在了三姨娘面前。
这三姨娘,平时张狂些,看在父亲面上他也忍了。但现在是什么场合?竟然当着他的面,在江凌刚进门之际,如此不把母亲放在眼里,还欺负到了江凌的头上!他心里那股恨恼从里到外地冒了出来,便是看向秦从毅的目光也透着一股冷意。
三姨娘急急往前追,哪里想到秦忆会这么突然地挡到前面,一下收不住脚,直直便撞入秦忆的怀里。秦忆当然不会让她撞上,脚步一措就闪开身去,三姨娘欲要收脚,闻到秦忆身上那股阳刚之气又有些意乱情迷,他这一闪,三姨娘便直直地扑向地上,摔了一个大马趴,“哎哟”一声,头上的簪子掉了两只,头发披散下来,又这么匍匐趴着,着实狼狈,哪里还有什么如烟如水的娇羞风情?
江凌回身看着她这狼狈相,再看到秦从毅黑了的脸,差点破功笑了出来。赶紧咬了一下舌头,忍住脸上的笑容。秦忆虽然恼恨秦从毅,但那毕竟是他素来敬重的父亲,想必这样一次会面让他极不舒服。如果自己再笑,就是看他父亲的笑话了。不妥不妥,实在不妥,要忍住,忍住……
秦忆快步上前,紧紧地握着江凌的手,一言不发地出了正院。上了车,他便闭上了眼,将眼中的情绪关住,身体却挺得笔直。直到江凌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他才放松了身体,将江凌抱住,开口道:“凌儿,对不起,让你受委曲了。”
“我没关系。”江凌摇摇头。心里许多疑问,但知道时间不对,不敢开口相问。
秦忆看着外面,却轻声开了口:“你一定奇怪父亲那么一个人,会在家里这么放纵妾氏对自己的正妻无礼吧?”
江凌仰起头:“是啊,为什么?父亲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秦从毅重情义,信守诺言,遵守婚约,为了守护她,从边关回到零陵,又对她多番照拂,百般宽容,她跟秦忆也不可能有今天。
“母亲生我时难产,再也不能生育。在我四岁那年,父亲便纳了边关一个低微将领的女儿,就是二姨娘;我五岁那年,父亲回京述职,在风雪中救了一家人。那家家主是一个祖籍江南、到京城补缺的官员,为了感谢父亲,顺从他女儿的意,将她嫁给了父亲为妾,那便是三姨娘。她两人都是家中嫡女,出身并不比母亲低,因爱慕父亲,甘心为妾。这让父亲很感动,同时也心生愧疚。”
秦忆搂着她的手紧了紧:“二姨娘嫁过来一年多没有身孕,而三姨娘只成亲一个月,便怀了父亲的孩子。所以父亲对她就更好了。再加上她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又善于玩心机,装柔弱,拢住了父亲的心。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父亲都会想办法帮她弄到。她怀孕六个月时,有大夫说她怀的是男婴,这让父亲更加高兴。”
他转过眼来,定定地看着江凌:“那时候,我已经进学。因表现得比较聪明,知道上进,父亲虽宠三姨娘,对我十分关注,对母亲也一直很敬重,这让三姨娘十分不满。父亲的宠爱让她的心膨胀起来,她想当正妻,她想让她的儿子成为秦府的嫡子。她知道母亲不能再生育,性格又刚强,便想着如果我没了命,母亲也不能独活。便买通厨房里的人,给我下药,想将我毒死,结果被母亲发现。你想想,一个母亲,看到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儿子差点被人毒死,那是何等的暴怒?所以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母亲叫人将三姨娘打了一顿。待得父亲赶回家中,那个成形的男婴已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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