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在明朝就是天子津渡,在民间传言来说,那是燕王在平定靖难之役,在海河和三岔河附近的时候,看到樯橹如云,渡船拥堵的热闹景像,就把直沽改成天津之名,以示重视。
当然,民间传言不可深信,天津在明初尚有海运时确实十分紧要,设卫不说,锦衣卫的指挥衙门也是设在天津,在明中早期,说这个卫城满街都是军人和特务,也是一点儿也没错。
到了明末时节,因为海运有种种限制,比如不准超过二百料,不准双桅,再加上泉州和广州等商贸港口的兴起,对辽东半岛的联络和支应又是以登莱为主,天津这个港口城市反而被时人给慢慢淡忘了。
若非如此,历史上的崇祯也不会压根想不起来海运,相隔甚近,白白放弃了逃生的最佳途径,想起来,也是叫人扼腕的很了。
现在这会儿,当然是与原本的历史轨迹不同。
张皇后和周皇后两位皇后前后相差半天时间,先后到达。
随行的仪仗宫人太监当然不多,不过因为是从容上路,到达天津的仍然不少。大车百余辆,宫人太监和护卫也有三四百人之多,入城之时,阖城官绅百姓都听到消息,不少人赶到城门口来迎接,卫城之中,怕不有几万人,沿街叩拜。
如此阵仗,天津方面的官府和士绅当然是十分的紧张,天津卫的指挥派了数百兵丁,加上府县衙门的衙差,或是持刀立枪,或是用水火棍子,要不然就是在半空中猛甩鞭花,把那些靠的太近的闲人给撵开。
到了预先准备好的住所附近,闻讯赶来的百姓更多,简直是人挤人,就快透不过气来,连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在人群中挤,要看这天下第一的热闹,不少无赖混混也就夹杂其中,或是“三只手”或是上下其手,摸来划去,占些手头上的便宜。
于是喝骂声,哭叫声,吵嚷声,简直叫的人头晕。衙役差人,再加上兵丁,总得过千,各人事先得了吩咐,只能劝,不能当着两位皇后的面大打出手,所以维持起秩序来,格外的为难。
等皇后几个的坐车进了寓所的时候,整个城中,怕是挤掉的鞋子就得有好几百双!
这个卫城,大约几百年来,这几天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儿了!
京油子,卫嘴子,这是清朝的话,不过此时也是差不离是这个风气了。两位皇后,再加上定王这个皇子先后来到,整个天津城中,立刻是千奇百怪的传闻,其中固然是十之八九都是不值一晒的传闻,但也颇有几个人能看出其中的关键所在,所谈论的,也能够切中要害。
天津不是京师,规制并不森严,就在皇后等所居的寓所附近,就有一个高过四层的酒楼,最高一层的雅舍之中,一桌酒席上的菜肴几乎没动过,五六个中年男子,正趴在窗户边上,亲眼看着两位皇后和宫中诸人进去之后,再看不出什么来,这才转过头来,又一起揖让坐下。
座位正中的是个士绅,头戴幅巾,身上一袭道袍,潇洒出尘,是当时有功名的士绅的标准打扮。
再有几人,却要么是一顶头巾,要么是纱帽,要么瓦楞帽,五福衫,虽然漂亮华丽,但都是商人打扮,若是在以前,这几个商人虽然衣着贵重,气宇也很不凡,那是绝没有资格与眼前这士绅一桌并坐的,而在此时商人势力渐增,甚至可以影响朝局,买通官绅为自己代言,而天津毕竟是港口城市,海商势力更大,所以这种与官绅相对而坐的格局,也是丝毫不足为奇。
听着那人说话,众商人也都是面面相觑,呆了半响过后,才有一个商人含笑答道:“皇上可能还有死守之意,只是太子没有出来,在下实在想不明白。”
“是的,原本听说,就是要接应小爷南迁!”有人开头,谈兴便打开了,有人应道:“冯军门巡抚大人可好,这阵子拼命扣船,二百料以上的,一律不准放行,现在这天津港口中,怕有大小船只过千了吧?南北商途,都已经断绝了!”
“这事再这么耽搁下去,吾等只能跳海河了。”
“上宪抚台大人虽然是为国,但吾等也不能先破家不是?总得体悟下情,做事宜于酌情合理的好啊。”
主持其事的士绅,实在也是在海运港口和船只里都有股份,身后也有天津甚至京师的一些大士绅和官员的影子,冯元飏为了支应皇室和京师官员南逃,不顾一切扣船,甚至在有人不服捣乱的时候,下王命旗牌斩了几个捣乱的混混无赖,这才勉强维持住了眼下的局面。巡抚如此狠手,这士绅与背后势力彼此讨论,认为如此大明南迁,要么皇上走,要么太子走,很可能会造成南北朝的局面,既然如此,未便把步子先走绝了,所以在一定程度之下,还是以合作为主。
至于募兵沿途接应,两千多人的军饷都算在抚标里头,对当时兵饷两缺的局面来说,天津能弄成这样的局面,这其中海商和士绅的出力支持,当然也是不小。
冯元飏主持天津,毕竟是德高望重,而且冯家和不少南迁派的官员也颇有势力,很有实干的才能和精神,这才上下相合,压制商人,弄成现在的局面出来。
但商人的耐心极为有限,而且,一旦发觉局面不妥,就会第一时间想着要置身事外。
眼下这一场聚会中,多半是实力很强的大海商,几句话下来,众人的打算也就暴露无疑了。
“好吧,学生会设法知会巡抚大人,眼下局面,还要请大家继续多多维持。”
“这自然不在话下。”有人冷冷答道:“但还请有个期限为好。”
以商人对官绅这般说话,其实也是十分无礼,但为首的士绅面色不变,仍然一脸是笑的道:“学生也是十分着急,诸位的话,当然要原原本本的告诉给抚台大人,请大家相忍为国,再容两天功夫好么?”
“好!”众商人依次站起身来,彼此对看一眼,都答道:“那么,就请以两天为期。”
“两天之后,学生来给诸位回话。”
众人说定了事情,当然也无心多耽搁,当下便是揖让而别。只是临行之时,有个海商回头向士绅道:“光是一个定王出来,又有何益?我看,咱们的银子粮食还有船只,怕是浪掷了!”
“可不是?反正在下有言在先,抚台再有支应,在下和鄙号诸多股东,绝不会再答应。”
“鄙号也是相同。”
“皇粮国税在下已经全完,重复再征,实难承受。”
到了此时,主持此事的士绅脸色当然也是十分难看,不过他涵养很好,况且,自己在商路上也有很多利益,这些商人的话,未必也没有代表自己的意思。
反正,把他们的催逼话语说给冯元飏听就是,如何应对,自然是以巡抚的意思再来看。关键是,他与城中很多官绅一般看法,不要说定王,就算太子出来,用处也不大,皇上没有亲征南迁,恐怕大明想隔江而治,也是为难。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多事的好了。否则,新朝之下,很难容身。
李闯百战十七年,京师已经在囊中,这新朝气象森严,这一层大关节,也可得把握住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明还掩有南方,这些主要基业都在南边的海商,要是能被治住,才是真的活见鬼。
当下众人乱纷纷散去,只这个士绅没有回家,而是跑到巡抚衙门,去探听消息。
……
……
外头乱纷纷的时候,原本预定的“行在”之内,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京师那边是不停的有飞骑过来传递消息,闯军有精锐骑兵直下外城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传了过来。
而皇帝和太子究竟如何,是否出城,尚且没有消息,“行在”之内,当然就是人心惶惶而不能自安。
“臣请两位皇后并定王殿下早点安置。”就在廊檐之下,两个皇后隔着一道屏风,天津巡抚和巡按、指挥并府、县、推官、同知等数十名官员,着红衣绿,依品级文武跪在阶下,叩拜之后,由年过花甲,犹自精神矍铄,尚且一脸精干色的巡抚冯元飏启奏道:“京师有一消息,臣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禀报。”
他说罢叩首,如果屏内没有什么话,群臣自然就可以退下。
但屏内传出女声,听着很干脆利落,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后所言:“我们姐妹,没有什么话说,但要请问,天津尚有兵否?”
冯元飏一征,忙叩首答道:“跟两位皇后娘娘回话,天津卫城按制当有不少兵马,但国朝至今……”
“卫所兵现在不堪用,我们知道!”还是利落的声音,也没有不耐烦的味道,但打断了冯元飏的话,直接道:“问你的抚标兵马,还有能用的不?”
“有!”冯元飏答说道:“臣招募了两千余抚标,除掉已经派往京师附近的,还有一些派在港口看护船只,还有不到千人,已经派在‘行在’附近,以做警卫。”
“我们姐妹并定王都不要警卫,”屏内的女声淡淡的,但十分坚决,用吩咐的口吻道:“这里有宫中带出来的宫人太监护卫,足够使了,请把剩下的抚标兵马,全部派往京师。”
“是!”冯元飏原本就有此意,但“行在”这里,也不敢疏忽,否则这些贵人落了心思,自己无功有过。
现在上命如此,可就不必犹豫了,当下立刻便答应下来。
“要快!”
“臣知道!”冯元飏心中十分明白,答道:“天津与京师近在咫尺,请两位娘娘放心,臣一定派出所有劲兵,迎接皇上并太子殿下及诸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