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太子行止,陈名夏也是脸上飞光
他也是一路跟随下来,光是这几天在淮安到扬州的一路潜行,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别的不说,向来的那种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儿气息是丝毫瞧不着了,脸上所有的,不过就是那种栉风沐雨,劳心劳力之后才有的精干与振奋之色
听了陈名夏的话,高起潜点头一笑,道:“我料定夺兵之事必成,小爷护皇上南下,又断然处置强藩……果然是了不起……便是陈大人,我也是十分佩服的……这一次从扬州往淮安效力,其中甘苦陈大人都是知道的,还望在小爷面前多加美言才是啊。”
适才高起潜还是一副带兵的粗鲁军汉的样子,吃陈名夏一顶,反而客气起来。
他虽然是有名权阉,不过久在外方,宫禁中事已经摸不大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小爷不复当日无权无势的情形,看样子,皇爷是要叫小爷抓兵,而他是带兵监军太监,和小爷的关系,也是一定要搞好了才成。
至于从扬州飞驰入淮安,原本就是头一道的投名状罢了
见此情形,陈名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只是微笑以应,但心心念念,却是无时无刻不以朱慈烺的安危为念
他可是把一生前程都放在了太子身上,太子,绝不容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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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城中连番激战,喊杀声闹的沸反盈天,府城之中,怕不得有十万居民,但如果登高远眺,怕是万户萧疏鬼唱歌,根本看不到什么百姓的影子。
到处都是小股小股的兵士在交战,都是穿着相同的大明官兵的服饰,只是旗号不同,所以还是能分的很清楚。
城中除了少数地方够宽阔外,其实多半只是纵横东西南北的街道,这种巷战对武艺高强的一方非常有利,如果可以看到的话,就能发现东宫内操一方虽然人少,却经常是几十人追着对方几百人在打。
而魏岳等百余名有马骑的骑兵就一直追赶着刘泽清兄弟,对方聚集起一支象样的兵马,他们就冲散一次,逼的对方再次退却,重新整队。还不等喘过气来,魏岳等人又凶猛杀到,然后将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队伍再一次打散。
只是这种打法非常消耗体力,就算人受的了,马力也快不行了。
打击力度一弱,刘泽清身边的士卒就越聚越多,渐渐已经有还手之力,要不了多久,仗着人数有优势,刘泽清就可以部署反击了。
当然,最重要的关键还在于城外的驻军,城中刘泽清部下虽多,不过数次被打散,很难集结的起来,况且连路振飞能调动的抚标,还有府衙县衙等差役壮丁,好歹也能凑起两千多人来,城外驻军不进来,就仍然是相持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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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泽清的总兵府邸和几座小型的兵营就在城东,距离东门很近,在第一时间这个总兵就派出了调兵信使,不过打了快一个时辰,东门驻军还是没有进城来。
这得益于第一时间刘孔和的反水,这个参将是有副总兵的资格,只是被刘泽清强压住了,但以大学士之子统兵,原本就比纯粹的丘八要更得众心,加上刘孔和自己有实力,平时和同僚也算和睦……光是看今天这种情形,一进来还有人敢给他使眼色提醒就知道了。
因为刘孔和的反水,所以不少高级将领心存犹豫,而他立证的朱慈烺的太子身份,更是使得大批将领处在了两难之间。
不干,刘泽清可不是善男信女。
干了,可能要杀的是真正的大明太子,这种罪名也实在担不起。
就在首鼠两端之时,东宫内操把刘泽清的镇标打的落花流水,结果只有刘泽清最心腹的亲信才跟着跑了,而调兵大令刚出不久,路振飞也召集了自己在城中的抚标兵丁,一路赶到了东门镇守。
他这个巡抚好歹有些威望,站在城头拼了命的叫喊,把刘泽清部下搅的军心大乱。这时候就能看出来拼命撵刘泽清的好处了,虽然损伤也不小,不过城外驻军没有人主持大局,也是一时难下决心来攻城。
刘泽清为了拥立之事,把麾下大将全部召入城来,这一下倒是作茧自缚了。
“殿下,”到了午正,耳听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东门那里也闹的厉害,而且最要紧的就是似乎刘泽清也在率部往城门移动……一旦内外夹击,城外知道刘泽清就在眼前,只要架起几十架云梯来,城池就一定保不住了。到了这时,连刘兆辉和巩效祖也沉不住气了,一起道:“此处危险,不如暂避到城头,万一……”
“万一不妥,就找机会逃走?”朱慈烺脸上虽然带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他扫视了两人一眼,都是少年亲贵,新乐侯刘文炳是他的亲表叔,巩永固是他姑父,这两个亲贵按小家子来说都是表兄……不过一听到朱慈烺语气不对,两人还是第一时间就低下了头。
“你们不知道,入淮安夺军,这是我一意孤行,父皇并不赞同……”朱慈烺叹一口气,有些话,也是不好再说下去了。
以崇祯的意思,一起入南京,把朝中关系厘清稳定了,他这个皇太子可以大张旗鼓的出镇地方……不过,朱慈烺自己坚决不赞同这样的做法。
事实上,从崇祯十三年之前,就是朝廷威令只行于督抚,而督抚不行于总兵官,总兵官不行于士兵。
就是说,朝廷可以拿督抚开刀,或是实力弱的总兵将佐,也可以拿来杀掉,但只是极少数而已。
一打败仗,朝廷派出旗校拿人,但捕拿的全部是文官,高级将领就是斥责或降级了事。因为朝廷害怕将士寒心,更加不肯效力用命,当然,更害怕的就是军队哗变。
有此顾忌,一旦有什么不对,朝廷也就只拿文官开刀,根本不敢过问武将。天启朝纲纪尚且很好,就因为崇祯在这种事上的失策导致了严重的后果。
如左良玉,若是在万历或天启朝,就算不死,也早就被免官回家啃老米饭去了,哪里还能风光到现在,居然还封授伯爵
而且,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高级武官拥兵自重,以前是武官可以养育家丁,现在是整个军队都为私人所有,因为要拥兵自重,所以就不能行军法,免得上下怨望,所以总兵官最多能责罚将领,或是杀几个小兵,但绝不可能认真的执行军法,整肃军纪……因为这样做,就是和整个军队过不去,是在挖自己的根。
所以打崇祯即位以来,大明军队军纪越来越坏,到十三年后,精锐尽失,军伍尽在几个强藩之手,象刘泽清公然对抗圣旨,左良玉在玛瑙山兵败后拉壮丁充实部队,甚至焚烧襄阳和武昌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不仅是百姓,连官员和士绅遭到荼毒的也不在少数……这充分说明,朝廷威令不行,军队不仅不能为之战,反而成为自己的祸患了
这就是崇祯统治不行,并且自乱纲纪所带来的恶果
老实说,崇祯连赵构也不如,赵构匹马渡江,整合兵马,整顿吏治和梳爬财政,好歹是正经的国家政体,强如岳飞,一纸诏令也就拿下了,虽然不管这诏令是多么无耻,最少说明一点,赵构对军队的控制是异常严格,绝无问题。
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皇权衰微到了极点,人心尽失,光看南逃的官员是多么稀少就知道了,内阁成员和六部堂官九卿极少,根本不见几个重臣元老,而南都方向又是被强藩挟持,现在朱慈烺和崇祯这对父子手中无兵,入南都后又将如何?是继续拆东墙补西墙,只将威令行于督抚,然后政令和军令双失,财政上是暂且丢掉了北方包袱,不过四镇额兵几十万人,南方诸省也各有曲衷,不是那么靠的住……
手里没兵,硬不起腰杆来啊……
一念至此,想到自己以堂堂太子之尊,在北京是没办法,提着脑袋来回厮杀,好不容易挣出命来,没有和崇祯一起去南京,又到淮安来继续干这种亡命勾当,难道他这个太子是山大王转世的?
但现在不挺也是没办法了,他和崇祯可不是父子南巡,到江南来看花花世界的……而是丢了半壁江山,狼狈出逃,现在到淮安来固然是打了刘泽清一个措手不及,但也是自己硬要乱来,要是事情失败了,就算刘泽清不敢杀他,但群情汹汹是一定的,到时候崇祯是否能保他,或是能保的住他,也实在是难说的很了。
最少,最乐观的看法……也是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吧……
朱慈烺仰首看天泪流满面……大半年来,多次把自己逼入墙角,现在更是身陷死地……国事坏到这种地步,实在也只能是死中求活,不出奇招,烂招,死招,根本就是无招……
这个太子,当的苦哇
只是转眼之间,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后,朱慈烺没有半点的犹豫和迟疑,右手按剑,面色冷然的道:“若是魏岳顶不住了,我们便上,要么等到变化发生,要么,就死于此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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