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走,黄宣终究还是住在王家府邸之中,连他自己为何不在长安城内另寻一处,也不知是因为闲住店麻烦,还是舍不得些什么。
喝了些酒,黄宣眼睛有些发困的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夜色渐深,终于翻起被子,小声道:“洛林,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善于评价人。”
黄宣嗤笑道:“你都会不善于这个词了,还有什么不会的,你只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又不会怪你。”
看来,他也知道洛林的评价不会太好。
既然他如此说,洛林就简洁明了的道:“纨绔子弟。”
黄宣抱着被子,肃然而坐,虽然早知会是这样的评语,还是有些不太自然。他吞咽般的哼了两声,强自道:“我学习是比不上魏牧坚,但比起刘彭刚和猴子来说,却好上不少,而且我外语比他们好太多,而且会三种……”说着黄宣也就说不下去了,自家人知自家事,别说学习,就算是对他简单的不算话的外语学习,自从离开巴西,他也再没有读过了,随着少年的情感遗忘,他对于嘉拉迪亚的倾慕不再那般强烈,学习的动力也自然降到了冰点。
“那你说,我就没有一点,我是说一点优点?”黄宣这样说的时候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但除了洛林,这个几乎与自己秘密共享的监守者,他再也没有人去倾诉了。母亲工作很忙,到了现在,更是无暇与之谈心,父亲则不用说。只是他平时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自己如何”往往是一个哲学命题,只有那些无聊至极的人和受刺激极深的人才会去讨论。
而黄宣,看起来像是后者。
少时,洛林缓缓道:“每个人都有优点,你当然也不例外。你很有孝心,目睹高等级旅行者盖伊的失败,明知道去外位面有危险,因为爷爷,仍然不顾危险;你还很讲信用,不像许多旅行者,喜欢在离开时抢掠一把;你懂得慎言,也知道何时挺身而出,并在危机时刻还会注意观察;你还会维护弱小。保护自己的弟弟妹妹,并不因为堂兄们人多势众,气力较大而退却……”
“好了。好了。”黄宣终于知道,找洛林要评价完全是一个错误,他根本就是按照准备好的范本在穿插自己,他私下里想,不抢掠是因为抢掠的利润太少。自己看不上;不退却,是因为无可退却;保护弟弟妹妹,只因为三房四房是一体的……
黄宣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掀开被子,出房去了。
实际上,作为一个16岁地少年。黄宣虽然做的不是最好|l比大多数人强。官宦世家的子弟众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埃德赛尔和斯隆侃侃而谈;换一个人,有着同样的家世,却不一定能够处理好与洛林的关系,妄自尊大与妄自菲薄一样,都会失去与基地监守者的联系;从最开始说起,当洛林将黄宣丢到了1969的小镇中。只有年也没有处于无尽的惊恐中,而是尽力为自己做好最坏地打算,以其所能换来了一套邮票,即便不能回家,也不至于衣食无着。往更深处说,洛林能够选择黄宣,而不是将他丢回p112后不管,未尝不是看重他在那时的应变能力。
然而,洛林是一个很好的基地监守者,却不是一名好地家庭护理。他不能明白黄宣的需要,也不会安抚黄宣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不明白,为何黄宣会一下子变的自省起来。
至于黄宣,却只是高一脚,低一脚的在草地里漫步,心里一片混沌,也没什么可想,想不到什么……,如今地他,虽然已经有些经历,但免不了仍会有些少年人的通病,例如小小的叛逆,一些不自信,再加上对呈现在眼前的世界认识的不充分,就像是大多数人经历的中学时光那样,偶尔胡思乱想时,会突如其来地感到一些心虚,又或者一些委屈,又或者短暂的后悔。而貂蝉的出现,却让黄宣的这种情感,不自然扩大了。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牡丹亭”的所在。
黄宣摩挲着亭边的乔木粗糙的书皮,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却听内里有人娇声道:“可是黄公。”,
正是令黄宣彻夜无眠地罪魁祸首,他猛然停步,呆望暗夜中的池水,道:“你怎知是我?”说完,又补充道:“你叫我黄宣,或者公子也好,黄公我听不惯。”
“好。”貂蝉语意带笑,回答道:“盖因此亭平日里只有司徒大人与夫人,还有妾身往来,而以妾身所知,宅邸内敢无视规矩者,唯有黄公子与贵仆而已。”
“那你怎知是我呢?”黄宣说话间只觉得心情顿时畅快了起来。
“只因公子身量较轻。”
貂蝉说话间伴着浅笑,让黄宣心都柔软了起来,他仔细一想,却是说典韦太重了,不由失笑。
这一笑,却让黄宣的心情一下子转好了过来,再看亭中花影中的貂蝉,袅袅的树木空隙之间衣衫飘动,若湖中水波,轻柔秀丽。
黄宣再看自己,换上的稠衫总是不能服帖的摆动着,仿佛预示着与这个时代的脱节。若无基地,也可称得上胸无点墨,手只能缚鸡,他有些自惭形秽的道:“貂蝉姑娘喜欢今天的《洛神赋》吗?”
“是妾身听过地最优美的一篇赋了。”阴影中,貂蝉轻轻地施了一礼,黄宣却是苦笑一声,小声道:“也是我听过的最优美的一篇赋了。”说完,更是在脑子里想:也是我会背的
篇了。
听着荷塘蛙声,听着貂蝉轻声细语,黄宣突然觉得心里宁静,就像是暴风雨的天气与父母呆在一个小房间里的宁静一样。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其实,那首赋不是我作的。”
貂蝉浅笑道:“妾身知道,但公子能认识这样的诗人,也是很让人羡慕的。”
“我也不认识他。”黄宣有些赌气的道:“我只是知道这首你们都不知道的诗而已。”他说着,又怀疑道:“我这样说,是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虽然看不见面容。貂蝉的声音却总是给人巧笑倩兮的感觉,她慢语道:“对于妾身而言,能够听到这样地诗赋也是很高兴的事情,何况当今乱世,公子勇武过人,比之文人,于国于民,更有其利。”
虽然明知道所谓的勇武不是因为自身,黄宣还是愉快了起来。毕竟他和洛林,也算是一荣皆荣,共为一体的。按照目前基地序列等级,20级权限,几乎就是全部权限,他不自觉的坐在台阶上,背对着貂蝉道:“我今年也是16岁。和你一般大小,你却比我明白的太多了
貂蝉缓步轻易,将一铜盘放在黄宣身旁,道:“这是府内自酿的水酒,公子且尝尝。说起明白,妾身自小由夫人抚养长大。虽待之如女,却不是府中小姐,比起公子,自然要多一份心思。”
黄宣知道,以貂蝉的身世,要在这王家宅院中有一席之地,是要揣着小心,仔细言行的。比起自己地生活,这样的环境,自然会让人成熟许多。他抱歉的笑笑,却想起月色昏暗,对方看不见自己,于是瞥了一眼手中酒杯,道:“我为你唱一首将进酒,虽然不是我写地,但写这首诗的,也是个大诗人呢。”
貂蝉也颇为喜欢的点头说“好”。黄宣就握着酒杯吟了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他接连唱了三遍,开始时,貂蝉似乎还不适应这样的诗歌,到了后来,却忍不住轻轻的附和了起来,她却是学地极快,到了最后一遍,已经记的无误了。她最是喜欢“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句,反复吟唱,唱到后来,更是微微有些颤音。
黄宣知其自怜其身,更是保护欲大起,半是随性,半是有意的畅快道:“今天本来是不开心的,却没想到和你说话之后,就高兴了起来。”他这段话,是完全用现代的方式说的,又不要洛林翻译,貂蝉是完全听不懂地,但知他心情转好,也就浅笑着回应。黄宣也不多说,笑着站起来道:“我的唱法可能不对,唉,说起来终究是纨绔子弟罢了。”
貂蝉仍是听的不大懂,只是以为黄宣家乡方言,但她却听明白了纨绔一词,抿嘴笑道:“黄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貂蝉虽不知公子为何事而烦恼,但午间在水阁中听公子之言,却是视千万人为无物。可敌千人,万人的大英雄,可比荆轲、李广。这样的勇气,远非勇力可涵。”
黄宣只觉得她的声音带着丝慵懒,嗓音却是婉转诱人的,他放松的伸开腿,喝着酒暖着身子道:“我地勇气,却是来自于勇力的,而我的勇力,却不是属于我的,这样说,你还觉得我是英雄吗?”
貂蝉微笑道:“昔日我主刘邦,也是出身微贱,谋略不及张良,领军不及韩信,干练不及萧何,却为诸臣信服。何故?其,下能够仗气使人,深入三教九流;上能够折节低首,远从张耳,兄事王陵。妾身以为,不过是敢做敢为,醒悟自身而已,如今公子虽年少,但上能与司徒大人侃侃而谈,中能识得文臣雅士,下能有勇士效死;若公子不自信,妾身不知谁人还能有此大才。”
听到这样的评价,黄宣笑的嘴都要裂开了,他一时又觉得胆气颇壮,暗自里想:与人比力斗狠,自己也许略逊一筹,但与人交流,却是当仁不让。想想看,这也是一种天赋,谁能初到三国,就与吕布王允商量“杀死董卓”?换作是盖伊这样经过系统训练的旅行者,他们一定是仗着武器先进,以基地为后盾,强行杀掉董卓,也许还会连王允吕布一起干掉,若是如此,先不提消耗的能量多少,只是想要拿到诸如典籍之类的物品,又会花去更多的精力,甚至拿到了,也是入不敷出。如果这些所谓地高级旅行者能够多一些注意力在他们不屑的时空,与他们不屑地普通人更多的交流,盖伊也不至于在警察的围追堵截下被关进监狱。
相比之下,失去了基地的高级旅行者只是个超级打手而已,而失去了基地的黄宣,也许反而能够成为掌握打手的人。
交流,永远比对抗获得更多。
一团乌云缓缓的遮盖住月辉,荷塘响起“扑通”数声,黄宣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感受到这个时代清新的空气,他笑着将酒盅扔进池塘,道:“要说讲话,却是你说的最好听。好了,我现在是吐出一口浊气,要回去睡觉了。”
貂蝉再施一礼,黄宣则收拾起剩下的酒壶酒盅,将之放在铜盘之中,一边偷看着厅中纤巧身形,一边恶趣味的道:“其实我还懂一些资本运作的东西,还会一点点管理学和人力资源学。”
美人儿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黄宣长笑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