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满脸胡子茬的男子在屋子中央焦急地站着,而李锦则坐在了炕头,身边坐了一个胡子发白的郎中在替他把脉。
萱娘看着这男子,莫名地觉得有几分亲切,不由得细看了两眼。
这人戴着头盔,身穿月白色银鼠毛箭袖,胸前有一个褐色背心样的护甲,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狐狸毛的斗篷,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挺而直,下巴棱角分明,像刀刻一样,薄薄的嘴唇此刻紧抿着,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郎中的表情。
“怎么样?”见郎中松开了手,男子忙问道。
“回侯爷,这位公子的病已然好了七八分,不碍事了。”
“侯爷?”萱娘在一旁惊叫了起来,身子突然哆嗦了一下。
凌远霄看了一眼萱娘,他早就注意到了李锦身边的这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十来岁,长相普通,还是一个男孩子,怎么会躺在李锦的身边?
不过这话他却没有多问,他以为萱娘是李锦从宫里带来的贴身太监,这些事情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只要李锦平安,他也就放下心了。
李锦笑着拍了拍萱娘,说:“这是我的小厮,叫阿五,这两天都是他在伺候我。”
凌远霄点点头,没有再看一眼萱娘,而是对着李锦说:“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出发,我去看看我的士兵们。”
“永定候请便。”李锦下炕要送送对方,凌远霄却大步走了出去,他心里焦急着呢。
“你这样,早晚会露馅的。”待人走后,李锦看着萱娘说道。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方才只是太惊讶了。”萱娘做梦也没有想到,父女两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的,她根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不过李锦倒是有些窃喜,永定候已经知道了他和萱娘的亲密关系,以后的事情,应该会容易一些吧?
毕竟,这年头一个男子看了一个女子的身体是要负责的,更何况是躺在一张床上了,他愿意负责。
当然了,这话他现在还不能说出来,只能心里想想而已,毕竟萱娘的年龄太小了,因而,李锦很快收起了自己那点心思,催着萱娘起床,“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李锦说完,门外的侍卫便去准备了。
不一会,山花几个便拎了几个食盒过来,萱娘刚端起了碗粥,凌远霄又大步进来了,后面跟了老郎中和那个军医。
“李公子,听说你守下的人会治伤寒?”
“永定候,你是关心则乱,我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凌远霄听了哈哈大笑。
“是我疏忽了,是谁,我见见。”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淡了凌远霄的疲倦,也冲淡了他对李锦到来的抵触心理。
“就是他了。”李锦指了指萱娘。
“哦,小兄弟,你是跟谁学的?”凌远霄这才仔细看了一眼萱娘。
“自然是跟我学的,我从一本古书上找的法子,教会了她。”李锦答道。
“你?”凌远霄对李锦的话存了疑问。
“小兄弟,来来,你仔细跟我们说说,具体怎么做,这个酒是怎么提炼出来的,我尝了一口,入口跟刀子似的,热辣辣的,一口进去,倒是也热乎乎的。”
萱娘看了一眼李锦,李锦点点头。
萱娘便把具体做法说了一遍。
“就这么简单?这是为何呢?”
“永定候,知其然就可以了,不必刨根问底的,我们本来还指着这一项去卖酒挣银子呢。”
“呃?你,挣银子?”反应过来的永定候又是一阵大笑,大笑过后,却又有些了然的同情,他自然知道,这个李锦是不受宠的,正因为不受宠,才会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北。
可是凌远宵也明白,这个李锦再不受宠,皇子的身份在那杵着,轻易也是不能得罪的,当然了,也是千万不能在他的地头上出事的。
永定候是按捺住了好奇心,两个军医却像猫挠一样难受,这个办法还真是简单实用,这一天下来,已经好几个病人的体温降下来了,不但如此,伤口结痂的速度也明显见快。
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身医术,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奇思妙想呢?
“我现在想到的只有这么多。”萱娘倒是也注意到了这两位郎中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好,我们就不打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五。”李锦代答了。
“阿五,以后你想到什么还请告诉我一声,我替那些士兵多谢你了。”凌远霄郑重地对萱娘抱拳行了个礼,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这什么侯爷看起来可真吓人,走路一阵风似的,没想到他还会笑,不过倒是对那些底下的兵还不错。”小美说道。
“是呢,我第一次见他从大门进来时,黑着一张脸,简直是一个煞星,我都怀疑他不会笑,没想到方才见他跟他士兵细声细气地说话,倒还真想不出来。”山花也笑道。
萱娘没有发言,她只是默默地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粥,不知不觉碗空了也不知道。
“噗嗤。”春杏笑了,“我说阿五,你怎么了,我怎么瞧着那什么侯爷进屋后你就迷迷瞪瞪的,该不会吓傻了吧?”
“可不是的,可怜的孩子,怎么连空碗也吃起来了?”山花忙去替萱娘盛了一碗粥。
只是,萱娘端起粥碗时,凌远霄再次掀了门帘进来了。
“我说侯爷,有什么话不能等到了你的将军府再说,我们也跑不掉,怎么也要让我们把饭吃完了吧?”李锦自然明白这一次凌远霄所为又何来了。
“三,三公子,凌某是来谢你的,没想到三公子手下竟有如此的奇才,看来,三公子真是凌某的福星呢。三公子不知道,凌某为了这批粮草是彻夜不能眠。”凌远霄抱拳道。
“哼,既如此,怎么不多派点人手?”李锦问。
“三公子有所不知,这次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可谁知对方更狡猾,竟然派人穿了和我军一样的衣服在晚上来劫持,赵校尉他们以为是接应的人,一点准备也没有便上当了,幸好关键时候刘副尉跑了出去,不然的话,后果不敢设想。”
“侯爷还是叫小侄三郎吧。”李锦别扭地说了一句。
“嗯?”凌远霄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地说着公事这皇子突然跑题了。
“监军一事,到了寿昌再说,其实,父,父亲派小侄来也是跟侯爷学习的,既然小侄大老远来了,我也不想白跑这一趟,我想跟侯爷学一点真正有用的东西,希望侯爷不要嫌小侄添乱,能尽心尽力地教小侄。”李锦放低了自己的姿态,执晚辈礼,甚恭。
李锦的这一举动倒是让凌远霄沉默了片刻。
“三公子,这一声小侄凌某不敢当,不过三公子想学什么,凌某定当尽心竭力,只怕凌某未必是一个好老师,让三公子失望了。”
凌远霄自然知道当今的二皇子成了自己的女婿,而二皇子又是圣上最受宠的儿子,这里面的关系十分的微妙复杂,作为臣子,他必须忠于皇上,不能站队,不能结交皇子;可作为父亲,他就是不想站队也由不得他挑选了。
虽然私下里他多次揣摩过圣意,可是至今他也不能理解皇上的意思,这门亲事是他来西北之后定的,由不得他不同意,他琢磨,皇上应该是对他拉拢示好的成分更多。
可问题是这才过去多久,皇上居然派了最不受重视的三皇子来做监军,这是什么意思?
对他不放心?
哼,如果他凌远霄真有反意,就凭李锦一个没成年的小奶娃,能奈何了他?
李锦自然看出了凌远霄脸上的不屑与不平,也不恼,淡淡地一笑,道:“永定候不必着恼,不瞒永定候,我此番前来,并不是父亲的本意,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只是为了替人完成一个心愿,我知道这是一个很私人的理由,不足为信,可这人对我很重要,我希望以后,我会有这个机会跟侯爷坦承一切,今儿天色已晚,侯爷想必也是一路奔波劳苦,有什么话我们还是等到了将军府再说吧,来日方长呢。”
“好,好一个来日方长,凌某先告辞了。”凌远霄瞟了一眼萱娘,又大步出去了。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对李锦很重要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子,短短的几次接触,他可没有忽略,李锦看向这个小孩时,眼睛里是满满爱意,爱意,见鬼,他怎么会用了这样的一个词,难道这三皇子是个不正常的?
不然的话,怎么解释这两人躺在同一张炕上呢?
其实,这还真是冤枉了萱娘,萱娘可没有想着跟李锦同床,她只是见李锦病了,而且是为了她才冻病的,所以才身不由己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得累倒了,更何况萱娘才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不累趴下才怪。
她真的只是累趴下了,随便躺了下来,哪里知道就正好躺在了李锦的身边,哪里知道就正好被自己的父亲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