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他耳下鬓角一扫而过,明思微微一笑,颔首,“睿亲王。”
方才看到布罗探头探脑,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对于这个睿亲王,她虽无十成了解,但几回不甚愉快的交道下来,她也有几分了然。
此人心性自傲自负,心思深沉,脑筋转得极快,还有些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着实——不是个易对付的。
原先想着用这救命之恩来换包不同一条命,她心下是有几分成算的。
可如今,她所求的比原先的要求难度大了数倍,此刻,她心中是没底的。
但是,眼下只有这一条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
只要能救出四老爷和纳兰笙他们三人,莫说是受些鄙薄,就算是再大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
故而,在来之前,她思虑一番,最后还是选择漱洗了一番,用本来面目出现。
既然要求人,就不能让人寻到丝毫把柄。
对于此人的奸诈心性,她是知之甚明的。此番所求,难度极大。纵然是有那约定,按此人心性,是定不会轻易全然应允的。
既然有求于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至少表面上,她得拿出诚意。
见到布罗之后,她也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多想了一分。
原来这人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虽然布罗并未多言,可她清楚,此人向来擅于谋划,只怕这几日已经将自己查了个清清楚楚。
纵是那些最隐秘之事查不到,但自己平素未曾掩饰的那些事儿,他定然是已经了然于胸。
譬如,自己同纳兰笙的关系……
不知这人究竟查到了多少,但两人在白玉楼是遭遇过的。所以,明思也懒得遮掩。
此番回京,她便弃了伪装。人活一辈子,总不能一直活在伪装中。
至于荣烈心中的那番美人计的想法,明思却是半分也未曾想到过。
原因无他,那就是明思从未觉得自己的容貌有何出众之处。
明思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美。见过她恢复容貌后本来面目的人本就不多,也没人出口赞誉过,只除了帽儿蓝星那两个丫头。
对于这两个从来都觉得自己千好万好的丫头的话,明思自然是选择屏蔽。
她也欣喜自己药性解除后的姣好皮肤,可出于对这种“小白花”类型的柔弱容貌的不喜。她也只勉强将自己划为中上之姿的行列。
没有遮掩,只是以防万一,让这狡诈的睿亲王寻到她不是的由头。从而借口推脱。
以前恩怨种种,大亏未吃,可小亏他却吃了不少,而此人,却绝非大度之人。
敢开口让一个陌生女人“观摩”自己撒尿的男人——她十分之确定。这个男人哪怕能寻到半分借口,也不会放过的。
可是,他拖得起,自己却等不起。
纵然纳兰笙和老侯爷暂无性命之忧,可四老爷那里,却是迫在眉睫!
此行的艰难。她在上门之前,心里已经做好了猜想和准备。
故而一见到布罗,她便刻意引他进来。同他说话。说了两句,她便敏锐的从布罗的神情和言辞中察觉到,他们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紧接着,她问了那句后,布罗的眼神带了几分闪烁游移。她便知晓,荣烈的不出现是故意晾她之意。
只怕在得知自己上门那刻。他就猜到了自己的来意,刻意晾她。
此刻,他耳下鬓角还带着湿意——哪里是有事去忙了,分明是去泡澡了!
可是,如今不能再逞口舌之利,只能无视。
明思温和的语气,让荣烈微微一怔,下一瞬,心中便明了。
心下低低一笑,颇得意,唇角也愉悦翘起。欣欣然地走了进去,在首座落座,翘起腿,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思,“一年之期才过二十来日,四儿姑娘恁地心急啊!”
明明知晓了明思的身份,他却偏生一口一个“四儿姑娘”,还刻意将音咬得极重!
明思垂了垂眸,转身,抬眸却是沉静,“至亲有难,不得不急。”
没有选择兜圈子,明思直接开门见山。
不管他是否知晓四老爷之事,但老侯爷和纳兰笙之事闹得那样大,他定然是知晓的。
荣烈“哦”了一声,“四儿姑娘的夫君不是被雷劈死了么?还有别的至亲?”
虽有预料,明思还是忍了口气,沉气平静相望,“当日在雪山,睿亲王不也说自己身份平平么?想必也是能了解小女子当日之苦衷的。今日上门造访践约,睿亲王门庭高贵,应是不会不记得当日之约的。小女子今日既来,便未想过隐瞒。不过如今睿亲王已经知晓小女子身份,那小女子也不必赘言。睿亲王若觉得‘四儿’这称谓顺口,但叫无妨。但小女子出身纳兰府,上有三代高堂,也有血脉兄长。无论小女子是何称谓,这至亲之情却都是在的。今日前来,只为救得至亲脱难,还请睿亲王相帮一二。”
说完,明思盈盈一礼,“他日若有得罪处,还请睿亲王海量让过。”
道完一句,抬首起来,静静地看着荣烈,未有再言。
布罗站在门侧,也一霎不霎的望向荣烈。
在明思说话间,荣烈一直看着她,翘起的二郎腿还不时轻甩。见明思最后那一礼,他心底微微一乐,很是舒爽。
此刻,他迎向明思的目光,唇角弯起,语气也似温和,“这样说,纳兰小姐是想让我救你的亲人,来抵偿上回的相救之恩了?”
见他这般神态,明思心下一沉,这人的语气虽温和,那眼中却分明是猫戏鼠之态!
明思暗暗吸了口气,轻轻颔首,“不错。”
无论成不成,总要拼一回。
荣烈“呵呵”一笑。“不知纳兰小姐想救何人?”
明思微怔,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祖父和五哥,还有我爹爹。”
祖父、五哥,还有她爹?
荣烈倒是一愣,他自是知晓纳兰笙祖孙之事,可她爹又是怎么回事?查到的资料中,不是说她父母皆在边郡么?
她爹也遭了难,竟也求到他这儿了?
霎时倒起了几分兴致。荣烈眸光一闪,挑眉道,“你爹犯了何事?”
“我爹并未犯事。不过做了他该做的事。”明思抬眸定定,眸若晨星,“两国相争本无对错,只有成败,未有是非。我爹是边郡布政使——此番交战。边郡是南方诸郡中最后开城降顺之郡。三日前,被押解至京。如今,人在刑部大牢。”
没有详说,但明思知道,以此人的身份和心智,定是能猜出缘由的。
果然。荣烈眼底异色闪过,“你爹何名?”
明思垂眸,复抬起。“边郡左布政使——纳兰沧海。”
荣烈顿时明了。
此番各处押解进京的顽抗首要人物并不算多,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
资料他也约莫着瞟了一溜儿,这纳兰沧海之名有些特殊,他是有些印象的。但因未细看,也没注意他的任职所在。所以并未将他同纳兰府联系起来。
大汉复姓甚多,纳兰府千年传承分支无数。久远些的,已经同如今大京的纳兰府毫无联系。
各地纳兰之姓也是不少,他虽看到,也并无在意。
没想到,却是她的亲爹。
荣烈心中升起些意味——这纳兰府倒还真有些不同。
出了两个敢当街骂他皇兄的祖孙,竟然还有一个以布政使这样的民政文官官衔抵抗到了最后的纳兰沧海。
最后,还得加上眼前这个千变万化得——连他都有些生奇的女子!
对了,还有一个卖夫求荣的“母刀螂”……
他忽地有些失笑,这纳兰府的风水倒是有些特异!
知道了明思的所求,他心下挑眉兴味一笑,抬起眼,“你想救谁?”
救谁?
明思心下一沉,匀了口气,定定看着他,“三个都救。”
“三个?”荣烈忽地低笑,笑了两声,抬了抬眉梢,“纳兰小姐这也未免太过狮子大开口了!纳兰小姐救了本王一回,当日本王也并无性命之危——不过就当本王大量,算纳兰小姐一回救命之恩。可也没一命换三命的说法。”
明思垂了垂眸,抬首方想开口。
荣烈又接着道,“本王记性很好。当日咱们约定的是,不超过本王能力范围,也不超过本王这条命的分量。可如今纳兰小姐所求,是不是太过了些?你父兄之事,纳兰小姐应是心中有数。”说着,勾唇一笑,语带意味,“若非清楚,纳兰小姐今日便不会这般精心准备,形容精心——可惜本王虽也觉自个儿一条命贵重,但也不敢妄自菲薄,本王的一条命,如何等同纳兰侯爷和纳兰五公子还加上令尊,这三位加起来的分量?那本王也太瞧得起自个儿了?”
说完,荣烈带笑懒懒地看着明思,“这样吧,不如纳兰小姐回去思量思量,想清楚了救哪一个,再过来告诉本王一声。”
看着荣烈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亮光,明思霎时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根本没打算帮她救人!
所谓三选一,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选择。他明知自己不会选,所以才这般故作大度的答应。
也没什么好气的,明思安慰自己。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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