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国无外交?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听过这句话,却又发现这句话,如同一个几千斤重的橄榄,在嘴里越嚼越有味,也越来越不是滋味儿。
在倭国人面前,他们新朝人有着沿自强盛大齐的骄傲。
可是大齐如今安在?
外族的突然入侵,杀入京城,灭掉皇室,不过是个引子。——真正让大齐覆灭的,不是外族,而是大齐人。
如果大齐人不想大齐灭亡,大齐就不会亡。
范氏皇族绵延六百余载,怎么可能真的全部灭绝?总有旁支远亲,在某些地方活着。虽然是旁支远亲,却是不折不扣的范氏血统。
可是三大都督无人真正想去将范氏皇族的远支旁亲迎出来,反而一起拥立了新朝,推举一个傀儡总统上台,自己三分天下。从而让这片土地,重新回到旧朝流云朝覆灭之后,大齐朝建立之前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大齐的高祖皇帝范朝晖,也不过是三分天下的一个诸侯王而已。
人心已散,大齐自然就灭亡了。
安郡王也是深深明了这一点,所以痛心疾首之下,遁入空门,与世隔绝。
这些念头在齐意欣脑海里一闪而过,使她对安郡王的处境和心情又多体会几分,甚至对他与阿喵之间的爱意也有了更深的体会。
今日到墓地这里来的人虽然多,可是此时却鸦雀无声,众人的眼光都投到站在场中的齐意欣身上。
顾远东幽深的黑眸看着齐意欣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情绪,似乎是笑意,也似乎是骄傲。——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这个神情,深深刺痛了一个人的心。
成大小姐没有放过顾远东唇边一闪而过的动容,毅然决然将眼光从顾远东身上挪开,望向站在场中的齐意欣,双手扬起,啪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说得好!——弱国无外交!齐三小姐此语振聋发聩,真是女中豪杰,羞煞我新朝万千男儿!”成大小姐鼓着掌,从成大都督身后走出来,来到场中,立在齐意欣面前,满脸赞许地道。
齐意欣看见第一个站出来附和她的居然是成大小姐,眉梢微挑,笑了一笑,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向来是不安好心的。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自然要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人,为顾家解除这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成大小姐虽然和她有私怨,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是没有错的。
齐意欣对着成大小姐笑了笑,颔首致谢。
想起目前的一堆烂摊子,齐意欣心里却轻松不起来。
想她齐意欣为了给顾远东造势,费了多少心,用了多少力,却被有些阴险小人用几个倭国特使做棋子,差点让她以前的举措功亏一篑!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女人。眼看这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不时要出来蹦达几下,动不动就给她出难题,让她一不小心,就面临满盘皆输的危险,让齐意欣很不爽。
也许,她是时候也要好好盘算盘算,如何先发制人了……
齐意欣一边打着小九九,一边对成大小姐随意点点头,算是感谢她的出言相助。
成大小姐见齐意欣的感谢不痛不痒,心里略有不快,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对齐意欣裣衽一礼,又退回去,和成大都督站在一起。
齐意欣还了一礼,抬起头来,看见在场众人怔忡的神色,容色稍霁,转身对沈大总统拱手道:“大总统,我还能称您是新朝人的大总统吧?”
“啊?”沈大总统下意识回应,马上觉得不妥,重重地咳嗽两声,“当然,本总统当然是新朝人的总统。”
齐意欣点点头,又道:“那好。既然沈大总统还是我们新朝人的总统,我恳请大总统阁下,向倭国国君发出外交照会,质问他为何要指使倭国的外交官捏造事实,往一个去世的大都督身上抹黑!——请问他们居心何在!”
两国之间闹到要发外交照会的地步,已经离不可开交只有一步之遥了。
李绍林微有迟疑,想要说话,却被身边的赵素英轻轻拉拉袖子。
“怎么啦?”李绍林低声问她,对她很是信服。
赵素英摇了摇头,轻声道:“大爷,不能再掺和了。”
赵素英虽然也不是很懂政治,可是也知道,跟倭国人勾结,不会有好下场。
而这几个倭国人,特别是两个倭国女人,她明明在李家见过一次……
李绍林抿了抿唇,往后悄然退了一步。
沈大总统那边听见齐意欣的话,哼哼哈哈,打起了官腔,“这件事,要研究研究再说。——上官总长,”叫了站在离顾家人不远的上官辉出来,问道:“上官总长,这件事,列入议事日程,咱们回去再议吧。”
一直冷眼旁观的上官辉穿着月白色长衫,负手往前走几步,来到顾远东身边,看着矮胖的沈大总统,居高临下地道:“这件事,我看不出要开会讨论的必要。不过大总统既然发了话,我回去就让外交总长给倭国国君发外交照会去,质询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明明就是赞同齐意欣的话,驳了沈大总统的话。
沈大总统见上官辉当着众人的面不给他面子,很有些下不来台,拂袖道:“这件事,我说要研究,就要研究!——天色不早了,我要启程回京了。”说着,对着顾家人的方向拱手一礼,“告辞!”便转身离开顾为康的墓地。
沈大总统的填房夫人南宫晓月不懂政治,不知道这些人嘴里的“外交豁免权”,还有“外交照会”,都是什么意思,迟疑几分,走过来对顾家人福了一福,深深看了齐意欣两眼,也跟着沈大总统离去。
沈大总统一走,有些人就站不住了,也想走。
齐意欣见状,高声道:“还有想走的,请自便。我们这里忙,就不送了。”
夏大都督咳嗽一声,上前道:“为康兄还没有入土为安,我们是不会走的。”
成大都督也收起脸上笑眯眯的神情,正色道:“吉时快到了,赶紧下葬封陵吧。”
在场的人见两大都督都不走,才都安心留了下来。
齐意欣眼见人情冷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齐家人这才回过神来,脸色雪白地看看齐意欣,又看看被她亲手打死的两个倭国女特使,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论理说,齐意欣还没有过门,不好以顾家人的身份给顾为康披麻戴孝的。
正尴尬间,上官简氏和上官老爷也走了出来,帮着招呼宾客,主持葬仪。
一行人忙忙碌碌,直到午时过了,才将顾为康正式下葬。
最后一个工匠退出顾为康的陵寝,墓门前的断龙石轰隆隆地放下来,将这个陵墓掩盖得严严实实。
日头逐渐西斜,到场的宾客一家家告辞离去。
李绍林一行人走得不早不晚,倒是不引人注目。
只是他的新婚妻子赵素英,居然特意跟成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十分谦恭亲热,让成大小姐都有些摸不着她是什么意思。
李绍林上了车,轻声说了赵素英几句:“成丽华那个人,眼高手低,鼻孔朝天,看谁都比她低一等,你何必去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
赵素英笑了笑,道:“大爷,成家到底是三大都督之一,跟他们交好,对我们有害无益。”
李绍林嗤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他向成家提亲被拒的事情,当然用不着让赵素英知道。
赵素英却很是胸有成竹。只因她的好姐姐赵素宁前几天告诉她,让她跟成丽华交好,说会对她以后的高官夫人之路有利。——这些事情,当然也不用告诉李绍林知道。
……
顾家的墓地那边,到日影西斜的时候,只有上官家的一行人还同顾家人在一起。
上官简氏拉着顾范氏在一旁轻声说话。
上官辉和顾远东脸色严峻,站在陵墓左前方的松树底下,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情。
齐意欣和阿喵,还有叶碧缕三个人站在一起,低声说话。
齐意欣问阿喵:“……什么时候动身?要不要成了亲再走?”说的是阿喵和安郡王范思诚一起回范氏祖籍朝阳山的事情。
阿喵摇摇头,道:“不了。我要给爹守孝一年,思诚也不想让我难做。——我们一起回朝阳山守孝。”他守他的,我守我的。阿喵默默地在心底又加了一句。
叶碧缕叹息一声,眼光温柔地看向在另一边松树下面站着的上官辉。——若不是有他,自己这辈子,就要跟李绍林那个阴险小人过一辈子了。
倭国特使的五具尸体,早就被顾平带着侍卫上前,拿麻袋装了,送到东阳城的官衙里面去了。
不管这五个人是不是倭国外交官,他们恶意诽谤,已经是触犯新朝律法。
到底要怎么做,还要等顾远东拿主意。
松树底下,顾远东脸色沉肃,对上官辉道:“你这次回京城,要准备好跟沈大总统正式扛上。”
上官辉毫不在意,轻哼一声道:“没想到,这个老匹夫连勾结倭国都做得出来,我们新朝,断断容不得这样的人做大总统!”
顾远东点点头,低声道:“他肯定是得下台,不过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最近我家里事多,你又正值新婚,心思也没在政务上,就让沈大总统钻了空子,不知道联合了多少人手了。你小心阴沟里翻船。”
上官辉凝神想了想,缓缓地道:“你说的有理。我回去之后,是要重新布局,不然要是被他抓住小辫子,我可是冤死了。”说着,就想到顾远东在江东做的两件事,修铁路和办电厂。
因有了这两件事,顾远东在江东声望大振,一洗八年前在京城杀戮太重的“杀神”名声。
“你现在接任了江东大都督,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上官辉微笑着问道。
顾远东看了上官辉一眼,“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若是沈大总统下台,你对这个位置感不感兴趣?”
上官辉的眼光飘向对面叶碧缕的方向,和她的目光撞个正着。上官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沈大总统下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若是有打算,也要让碧缕生下我们的嫡长子之后再说。”看来是打算先成家,再立业了。
顾远东垂下双眸,掩盖住眼底的因羡之意,没有说话。
上官辉就往顾远东身上捶了一拳,道:“倒是你,明年正月十五是不能成亲了,想不想也挑三月初三这个日子成亲?”明年的三月初三,就是上官辉的结婚纪念日了。
顾远东微一侧身,躲过上官辉的拳头,胳膊顺势挥出,夹住他伸过来的手臂,淡淡地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上官辉化拳为掌,从顾远东手里挣开,脸上收了戏噱之色,声音放的更低:“政务部从去年年底开始,就在筹划陆军部,设陆军总长,总管天下兵马。——你,好好想想吧……”
上官辉说完话,从松树底下走出来,来到叶碧缕身边,温和地跟齐意欣和阿喵微微颔首,道:“我们要走了。阿喵和意欣以后有空,去京城做客。我和碧缕到履相迎。”说着,又将阿喵拉到一旁,低声问她:“安郡王怎么样了?我去公主府求见过他两次,都说在病着,不能见人。”
阿喵明知是安郡王还有心结,一时不想见到太多的故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打圆场:“是病了。突然高烧,把我娘和十三叔急得不得了,专程请宋大夫坐诊。今儿早上才好些,正在公主府静养呢。——你看他连我爹的葬礼都没有出席,实在是病得起不来床了。”
上官辉盯着阿喵看了一会儿,见她眼神坦荡,似乎并没有隐瞒什么,而且他也知道,安郡王跟阿喵是未婚夫妻,是顾为康未来的女婿,他不来没有道理。如果没有来,就一定是他来不了,而不是故意不到场。
“那好,帮我向安郡王问好。我明天就和碧缕一起回京城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上官辉很是遗憾。
阿喵笑了笑,道:“有机会的。你别着急。”接着委婉地叮嘱上官辉:“思诚说他喜欢清静,现在的局面,又容不得他以真面目示人,所以你要帮我们保密。”
上官辉知道安郡王还活着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此时时局未稳,就算安郡王要出来,也要等他们把握住新朝的政局再说,就答应阿喵:“我不会对外人说的,就连碧缕,你也可以放心。她不是不知轻重之人。”
阿喵知道上官辉的父母也不是外人,也没有再多说。
叶碧缕听见他们说完话,缓步走过来,对着阿喵道:“你多保重。”
阿喵笑着点点头,和齐意欣一起目送上官家的人远去。
顾范氏一个人在顾为康的陵墓前又站了一会儿,才和顾远东他们一起坐上车,回东阳城去了。
顾家的陵墓是重地,平日里都有一个班的士兵日夜守在这里,也不担心有人盗墓挖陵。
回到顾家门口,顾范氏没有下车,对顾远东道:“送我回公主府吧。从此我就跟这里没有关系了。”
齐意欣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
顾远东点点头,问阿喵:“你是不是也去公主府?”
阿喵坐在顾范氏身边,抱着顾范氏的胳膊对顾远东道:“这还用问?”说着,对着站在顾远东旁边的齐意欣道:“顾家的担子,就托付给你了。意欣,你可千万别撂挑子啊!”
顾范氏想起今天齐意欣在顾家陵墓那里一番义正词严的斥责,不仅没让倭国特使得逞,而且让沈大总统和李绍林都得了个没脸,很是欣慰地夸齐意欣:“意欣比我想象的要能干。东儿,你可要好好待意欣,有事跟她多商量,别一意孤行。——意欣年岁虽小,却很聪明,见事极明。假以时日,一定能做你的贤内助!”
顾远东看了看齐意欣有些压抑不住得意之情的小脸,忍住了没有跟着夸她,点头道:“我知道了。娘,阿喵,你们在公主府也要小心。我会再派一个营过去,在公主府外院驻扎。”
顾范氏和阿喵都觉得有些多余,可是想到安郡王还在公主府养伤,倒是大意不得,就点头应了。
顾远东将齐意欣拉到台阶上,看着顾家的军车载着顾范氏和阿喵绝尘而去。
齐意欣看着夜幕四合,一股归家之念油然而生。——今日在顾家陵墓那里的事情,让她想起了太多前世的事情。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还好吗?
顾远东回头,看见齐意欣双眸里似有泪珠闪耀,眼光一闪,温言道:“怎么了?想家了?”
齐意欣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的时候,拿袖子在脸上抹了抹,擦去眼角的泪痕。
一个婆子从角门那里探出头来,看见顾远东和齐意欣站在门口,忙过来行礼,急吼吼地道:“二少、三小姐,老夫人在闹着要见夫人,还要见小赵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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