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夫听见安郡王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道:“你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轰轰烈烈地牺牲了,让阿喵怎么办?还有你的孩子,难道就没有爹?”
齐意欣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安郡王,道:“是我多事,惹出你的话来。”
阿喵忙打圆场:“不过就是打个比方,哪能当真呢?”又骂宋大夫:“赶紧做你的医生是正经!别人家的事,你少管。”
安郡王暗暗叹口气,对阿喵有些歉意地道:“不管我是不是出去露面,你一定要在家里待着。”说着,看着阿喵隆起的肚腹,眼神柔和,温言道:“你和孩子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只要你们好好活着,我才能活得安心。”
阿喵点点头,笑着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既然嫁给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会支持你的。至于后果,你也不用想太多。”说着,瞥了齐意欣一眼,“我们的神枪手督军夫人在此,谁敢动你一根头发,督军夫人都会让他们满门给你陪葬的,是不是?”
齐意欣心里一松,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
“你打算怎么处置赵家?”阿喵一点都不含糊。谁要动了她最在意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齐意欣沉声道:“在上官家都说好了的。赵家家财全部没收,男丁全部处决,女人没入盐田做苦力。——至于赵素宁,安郡王看在上官铭份上,让她自动脱离除族,脱离赵家。”
阿喵点点头,“虽然连坐太过严苛,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不杀一儆百,那些人都会想着脚踏两只船,蠢蠢欲动,反而更加麻烦。”
齐意欣十分同意阿喵的看法。她也是这个意思,赵家早就鬼鬼祟祟,企图跟京城的李绍林和成丽华暗中勾结,暗渡陈仓。为了能拔掉赵家,同时警醒其他世家,不要重蹈覆辙,齐意欣故意弄出一个担保连坐的条例,就是等着有些企图左右逢源的人自动往里面钻。
齐意欣做事,从来说到做到。如果做不到,她不会开口说,或者不会说得那样不留余地。
只有她真正下了狠心,才会把话说死。比如用连坐之法铲除首鼠两端的异己分子,又比如故意放纵赵家庄在东阳城外跟各方人士勾勾搭搭,冷眼看着他们给自己寻找最好的出路。
可惜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安全,和绝对的保障。
“李绍林的儿子怎么办?赵家倒了,李绍林的儿子……”安郡王转头看向齐意欣。
齐意欣将球踢回去,“这也得看你的。”
安郡王沉吟片刻,看了看阿喵的肚子,又看了看齐意欣的脸色,有些犹豫地道:“不如这样,我们……把这个孩子给李绍林送到京城。不过是个小孩子,还能真的翻天不成?”
齐意欣抿嘴一笑,伸出大拇指夸安郡王,“安郡王真是宅心仁厚,又腹黑果决。——小妇人佩服佩服!”
阿喵听了也笑,看着安郡王的眼睛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唯有宋大夫听不明白,不解地问道:“宅心仁厚跟腹黑果决是矛盾的吧?”
齐意欣笑盈盈地道:“所以我才说安郡王厉害啊。”
阿喵跟他解释:“思诚不想为难一个小孩子。再说,我们处置赵家,是名正言顺的。可我们要是顺便把李绍林的儿子也弄死了,别人都会认为我们对赵家欲加之罪,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弄死李绍林的儿子,所以故意栽赃给赵家,对我们的舆论很不利。所以思诚觉得,处决赵家,但是把李绍林的孩子单拎出来,会显得我们没有私心。然后把孩子给李绍林送回京城,其实是给他和成丽华之间加颗钉子,增加他们之间的矛盾而已,对我们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而且做得正大光明,就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都会赞一声‘仁义’,而成丽华却会有苦说不出。”
宋大夫愣愣地问道:“李绍林的儿子,就是成丽华的儿子,她为什么会有苦说不出?”
阿喵嗔道:“你这人怎么跟棒槌一样,不点不透?!——李绍林的这个儿子,又不是成丽华生的,但是又占了长,又占了嫡的名份,成丽华就算以后生出个嫡子出来,也会排在这个儿子后头。”
齐意欣跟着道:“正是这个理儿。对于成丽华来说,李绍林原配的这个儿子,就是她的芒刺,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是怎样进的门,做的正室。”
“可是赵素英不是被李绍林休了吗?”宋大夫忍不住问道。
被休弃的原配生的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而且见仁见智,众说纷纭。
但是对于李绍林这个特殊案例来说,这个儿子,他明显是要拿来当做嫡长子,制衡成丽华的。
对于处于成丽华这个位置的女人来说,如果不能生儿子,再能干都白瞎。
“如果成丽华聪明,应该把这个儿子抱过来亲自养大,以后才能进可攻,退可守。”齐意欣冷静地分析。
阿喵脸上有些不忍,道:“自己深爱的丈夫,手心里捧着的却是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成丽华就算再能干,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宋大夫一边给安郡王的伤口收尾,一边插嘴道:“如果她真的爱李绍林,她就能把李绍林的儿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疼。”
“怎么可能?!”齐意欣和阿喵异口同声地道。
宋大夫有些脸红,轻声哼了一声,手里忙着活儿,不再说话。
齐意欣先道:“成丽华应该不会有多难受,因为她根本不爱李绍林,就是会觉得咯应而已。”
阿喵也道:“如果她真爱李绍林,天天看见这个儿子,真是一种凌迟。”
宋大夫越发摇摇头,嘀咕道:“女人就是小心眼儿……”
阿喵双眉一竖,正要发作,安郡王轻轻咳嗽一声,道:“这些闲事暂且不要管,我们计划一下,要怎样把李绍林的儿子送到京城。”
齐意欣的注意力立刻被引开,忙道:“这我倒是想过。先用《新闻报》造势,说这个孩子被李绍林寄养在前岳家,本来无事,但是成丽华派人过来暗杀他,弄得李绍林的前岳家赵家跟着陪葬,而这孩子命大,被人救了出来。”
“然后我们可以隔空喊话,希望成丽华网开一面,不要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让她跟吃了苍蝇一样,有苦说不出。弄得人尽皆知之后,如果这孩子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人人都知道是成丽华干的。——就算不是她干的,也都会认为是她干的。她这个‘母仪天下’的形象,就有些竖立不起来了。然后我们派一个中立人士,亲自带着李绍林的儿子进京,给他送过去。”
安郡王点点头,“这一招可行。将于取之,必先与之。我们先把姿态做足了,后面的事情也好展开。只是这样一来,这个进京的人,可要好好挑一挑,最好,还能用这个孩子,换一点好处。”说着,定定地看着齐意欣。
齐意欣眉头微蹙,想了一想,问安郡王,“你什么意思?”
安郡王深吸一口气,对阿喵和宋大夫道:“我有些话,要跟督军夫人说。——你们可否行个方便,先出去一下?”
阿喵听见安郡王将齐意欣称为“督军夫人”,就知道他要谈公事,忙道:“没问题。我们这就出去。”说着,拽着宋大夫的胳膊出了屋子。
屋里只剩下齐意欣和安郡王两个人。
齐意欣的心里怦怦直跳,脸色都变得煞白,扑上去就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东子哥的消息?”
安郡王派了很多原来的缇骑人手去京城,暗地里寻找顾远东的下落。
安郡王怜悯地看着齐意欣霎时变得惨白的面颊,轻轻叹口气,背起双手,走到窗前,看着屋外不语。
齐意欣的双手握得紧紧地,指甲掐进手掌心里,声音更是飘忽不已,“到底是怎么啦?难道被成丽华发现了?那怎么没有大张旗鼓地把他抓起来?李绍林不是说东子哥犯下命案,撤了他的副总统和江东督军的位置,重金悬赏吗?”说着,又扬起头,将快要落下的眼泪咽下去,低声道:“是生是死,你好歹给我个话吧?”
安郡王转过身,看着齐意欣,静静地道:“如果他死了,你会怎么做?”
齐意欣瞪着眼睛看向安郡王,下意识反驳道:“不会的!——他不会死!他跟我说过……”
他们说好过,一起生,一起死。
齐意欣的眼泪终于如决堤一样奔流而出。她捂着脸瘫坐在地上,滚珠般的泪水从指缝间穿泄而出,整个人抖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种无声的哽咽,比嚎啕大哭还让人难受。
安郡王看不下去,又转身看向窗外,沉声再一次问道:“如果他死了,你要怎么做?”
齐意欣心如刀绞,恨不得一时跟着顾远东去了算了,可是想到家里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是顾远东唯一的骨血,终于鼓起勇气,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道:“我给他守寡!等孩子大了,我再去陪他。——不过,在这之前,是谁害了他的,我要让他们十倍百倍千倍奉还!”
安郡王松了一口气,淡淡地道:“这就好。东子一时想不开,你可不能跟着想不开。”说的是“一时想不开”,而不是“想不开”……
齐意欣明白过来,不由大喜,扑上去抓住安郡王的胳膊,急切地道:“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刚被泪水洗刷过的双眸如冬日里的蓝天一样纯净。
安郡王拨开齐意欣的双手,扶着她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才缓缓地道:“人都想不开的时候,你也别太苛责东子。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和感受。当初,我也躲了八年,自我放逐了八年,才最后走出来。”
齐意欣心里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想管。万民福祉关她什么事呢?——她只想要他活着!只要自己的丈夫,自己孩子的父亲活着而已!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跟我说吧,我受得住。——哪怕他是失忆,受伤了,残疾了,甚至,甚至是被女人救了,要以身相许,我都受得住。我现在只想知道他的消息,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齐意欣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只好硬生生忍住。
安郡王笑了笑,温言道:“你想的太多了。你以为,以东子的本事,他还需要被别人救吗?——能困住他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的执念。”
齐意欣面色微变,飞快地睃了安郡王一眼。
安郡王莞尔,“你不要如临大敌的样子。东子的这个心思,恐怕全天下,除了你,也就只有我才知道几分。——就连你大哥,还有上官大少他们,都不晓得东子的这个心思。”
齐意欣微赧。她知道顾远东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就是要打下江山,恢复帝制,做皇帝。可是在她一点一滴的安排布置之下,还有李绍林和成丽华活生生的例子之下,顾远东的这个愿望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一个对身边下属和朋友都说不出口的愿望,一个甚至有可能会背叛兄弟的目标,沉重地压在顾远东心里,他的压力有多大,齐意欣只要站在顾远东的立场想一想,心里就会痛成一团。
头一次,她深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害最爱自己,也是自己最爱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么?!
安郡王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我的人到了京城,经过多方打探,还有跟顾家留在京城的暗卫联系,终于确定,东子在李绍林登基的那一天就已经离开京城了……”
也就是说,顾远东已经于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京城了。
那这一个多月,他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齐意欣立即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追着安郡王问道:“那你的人有没有跟着追出京城?东子哥到底是如何出的城?是从陆路,还是从水路?是有人照应,还是一个人?”
说着说着,齐意欣又激动起来,在屋里转着圈,喋喋不休地道:“已经走了一个多月,就算是完全靠两条腿,也该走回东阳城了吧?不行,我得赶紧去跟东阳城的守门护卫说一声,不要再设关卡,也不要再查证件了。——天哪,不是我设的关卡太多,东子哥才进不了城吧?我真是个帮倒忙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