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示轻松地微笑,“胭脂是萦烟送我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口咬定是萦烟所为,就当她能保住唐家少夫人的名义,也会完全失去阿宁的欢心,甚至连阿宁出于君子风度而对她保有的尊重都会彻底失去。而我,必定可以因她的失败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唐家少主母。轻蕊,你说是不是?”
“这个……不是好主意吧?你并不愿意当唐家少主母,再好的主意,只怕也成了馊主意了。”
杨轻蕊眼底是另一种的幽深,如蒙了重重的山岚,掩盖了山间本该明晰阔朗的风景。
“便是馊主意,我也领情。”
我笑着,眼睛前也蒙上着淡淡的岚气,温和说道,“要出这样的馊主意,首先要注意到我有这种病,然后还要了解这种病症,研究哪些东西能诱发我的病来,而且还不能太严重,不能真的影响到我的性命和容貌。将诱病的杂质放进胭脂中而不引人疑心,也需要能时刻进入我房间,才能找到机会。何况我寻常又不用她的东西,想让我将动过手脚的胭脂用到脸上,又需要一步错不得的巧妙安排。”
我叹着气:“轻蕊,设下这种计谋,大约也很费神吧?”
杨轻蕊脸上的绯红早已褪去,先是苍白,渐渐泛成发冷的青白,连唇边都失去了血色。
她盯住我,眼中雾湿一片,亮得怪异:“叶儿……你,你怀疑我么?”
我拉了她的手,轻声笑道:“我才没有怀疑呢!我就是认定了是你。除了轻蕊,还有谁肯这么挖心挖肺待我好,帮我做了那许多,被我坏了事也不诉苦,一个人回家生闷气,甚至给气得生病。”
“我……我……”
杨轻蕊双眼彷徨,似想回避,偏又回避不了,只定定地望住我,柔润小巧的唇颤了好一阵,才道,“姐姐,你本该是唐大哥的唯一。”
那声姐姐,仿若触动心中最柔软的某根弦。
我本就不怪她,此时更是感动,压着喉间滚动的气团笑道:“轻蕊,是我的旁人抢不走,不是我的抢也留不住。你不懂得么?”
“为什么留不住?留不住也该留!”
杨轻蕊眼底有火焰跳跃。
大约因心底深处压抑得太久,那火焰幽冷如从深深的地底窜上,“你是我姐姐,又和唐大哥心心相印,那个萦烟凭什么半路插上一脚?插上一脚还罢了,还把你气得一怒离去,害我差点再见不到你!从找到你,见你第一面,我便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要把那个萦烟赶走,让唐大哥还和以前一般,只对着你一人……再看不到其他……可我没想到,只是白白让你受了这场苦!”
“好妹妹……傻妹妹……”
心底温暖而湿润,如春草茸茸,刚被春雨润透,又被阳光洒了清澈的晶芒。
我捏着她的脸庞,与她相偎着,笑道:“有一个你这样的结拜妹妹,比十个亲姐妹还幸运哦!”
杨轻蕊蓦地抬头,浅褐的瞳仁有晶莹透亮的液体在跳动,亮得灼眼,渐渐涌得高了,便腾腾地扑了出来。
“叶儿姐姐……你不是我的结拜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你叫我怎么容忍……容忍我自己的亲姐姐居然居于一个青楼妓女之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一记闷棍,将我自以为已经理清的思绪刹那间打成一团乱麻。
惊疑和印证如蔓蔓青萝,肆延着四处扩展开来。
“我是……你姐姐?亲姐姐?”
与其是惊喜,不如说是惊骇。
这一世的身世,如此的清晰明了,甚至可以找到整个唐府的人来证明,我是叶儿,我是唐家乳母杜氏的亲生女儿。正因为母亲生育了我,才有可以哺乳唐家二公子的**。
这是个没法让人产生任何猜疑的身世,让我不断地为叶儿庆幸,庆幸她以一个小小的侍婢,居然能赢得那么多人的欢心。
原来,这欢心也是另有深意么?
“是,是我的亲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如果你没有给送出来,杨家的四小姐本该是你。”
天已很热了。房门紧闭着,陈设大气敞朗的卧室也显得憋闷了。指尖湿润润的,不知汗水腻到了茶盏上,还是盏中的茶水在抖动中滴落,濡湿了手指。
我是杨四小姐,那杨轻蕊又是谁?杨家是大户,又怎会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家为婢?
平定着心头的乱跳,我等候着杨轻蕊的下文,等候着更多的真相悄然浮出水面。
杨轻蕊比我还激动,大约对于她这样爽直的性情,长时间地保守这个秘密也是一种煎熬。她红着眼眶,喘着气,好久才能止了哽咽,抽着鼻子说道:“是母亲,是母亲用你调换了杜氏所生的儿子,也就是后来我名义上的三哥。”
“为什么?”
“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稳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一时趁心了,还不是要用大半辈子追悔莫及?若不是这事,母亲大约也不致死得那样早。”
解下柳黄的披风,杨轻蕊内里穿着银红撒花的比甲,反将她的面容衬得憔悴,脱却了不少原有的稚气,多了几分倦于世事的沉静。于世事的沉静。